距离千刃会拉人头，已经过去十天。
消息并非从百花谷传出，而是由远在黑风洞的千刃会，通过他们新建立的情报网络，以一种正式而冷酷的渠道公之于众：
因人口与物资承载力达到上限，即刻起，无限期停止招募。
这则公告如同一股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刮过了卫谷镇外那片广袤的临时营地，彻底扑灭了剩下千余名流民心中燃烧的最后一丝火苗。
熄灭的篝火边，男人颓然坐倒，捶胸顿足，悔恨当初为何要多观望那一日。
肮脏的帐篷里，女人抱着孩子，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痛骂自己的贪婪，为何不早些做出决断。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绝望是最好的催化剂，它与饥饿一同发酵，在人群中弥漫开一股名为“躁动”的危险气息。
一些流民目光开始变得凶狠，如同在估算猎物的饿狼，在卫谷镇高耸的城墙与黑风洞深邃的入口之间，来回逡巡。
第十一日清晨，就在骚乱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震慑全场。
卫谷镇的城楼上，李月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如枪。她背后，是三百名沉默如铁的守备队士卒，青铜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辉光。
“诸位。”
李月运足真气的声音如平地惊雷，清晰地贯入每一个人耳中，瞬间压制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与骚动。
“百花谷怜悯众生，但土地与粮食储备亦有极限。经谷主恩准，可再提供最后八百个名额。”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惊愕的吸气声，熄灭的希望再次燃起。
“为示公允，”李月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如同律法条文，“谷内已备好签筒，内有红签八百，白签四百。抽中红签者，入我百花谷外门。抽中白签者，缘分已尽。”
“此举，乃是将尔等凡俗命运，交由上天裁决！”
这意外的“恩典”，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所有骚乱的咽喉。
短暂的死寂过后，整片营地彻底沸腾！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对最后一次机会的狂热渴望。再没有人去想闹事，所有人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抽签！
仪式在守备队的严密监控下，高效得近乎冷酷。
一个巨大的木箱被抬到城门前，流民们排着队，在士卒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伸手进去，拿出那决定自己后半生命运的竹签。
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在小小的城门前被急剧撕裂。
抽中红签的人，先是呆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呼，与家人抱头痛哭，泪水中倒映着未来的光明。
而那些掌心躺着白色竹签的人，脸上的血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灰。他们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很快，四百名落选者被区隔开来。
他们默默地从百花谷的后勤人员手中，领过了一份足以支撑十日的“遣散粮”，那沉甸甸的布袋，此刻却是对他们命运的最终宣判。
在守备队“礼貌”但坚决的护送下，这支沉默的队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片曾给予他们无限希望的土地，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的荒野之中。
百花谷内门，演武场上。
气氛宁静祥和，与外界的喧嚣判若云泥。
陈浩正与夏紫芸进行着喂招对练，木剑交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夏紫芸的身法愈发灵动，一招一式间，已颇具章法。
对练告一段落。
“呼……呼……”夏紫芸香汗淋漓，小脸红扑扑的，她乖巧地为陈浩递上毛巾，终于忍不住用半带撒娇的语气，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陈教习，我们明明还有能力的，为什么非要赶走那最后四百人呀？他们看起来好可怜。”
有此困惑的，还有百花谷一众高层。
不远处的凉亭下，花千语、柳清妍等一众高层却显得心事重重，目光不时投向卫谷镇城门的方向。
“陈教习此举，我还是有些不解。”柳清妍秀眉微蹙，从她丹堂堂主的角度分析道，“其实以我们现有的储备，再加上千刃会那边分摊一下，一家再多收两百人，完全有能力消化。为何要如此绝情？”
花千语轻轻颔首，她的担忧更深一层：“不错。联盟好不容易才建立起‘庇护所’的声望，如此强硬地驱赶落选者，恐怕会招来非议，于名声有损。”
她们无法理解，以陈浩神鬼莫测的智慧，为何会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决定。因此，众人不约而同地凝神细听，想从他对弟子的教诲中，寻得答案。
面对夏紫芸的问题，陈浩是不会卖关子的的。
陈浩擦了擦汗，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紫芸，你觉得我们这次招募，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是……是扩张实力？”夏紫芸试探着回答。
“对，但不全对。”陈浩的声音虽轻，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凉亭内众人耳中，“我们这次招募，更是一次大规模的‘筛选’。筛选掉那些不够果决、不够聪明、心怀叵测的人。剩下的这四百人，就是我接下来的计划中，最重要的‘薪柴’。”
他顿了顿，开始揭示他那精密计算下的“活公告”计划。
“他们是‘活公告’。他们是被淘汰的‘失败者’，他们会把‘名额已满’这个消息，比任何信使都更快、更广地传播出去。”
这番解释，让众人点了点头，却仍未解开所有疑惑。
陈浩的笑意更深了，他点明了其中真正的心理攻势：“但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搞出‘抽签’和‘赠粮’这两步？”
“抽签，是让他们将失败的根源，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天命’，而不是我们的‘无情’。他们只会恨自己运气不好，而不会恨我们规则严苛。”
“赠粮，则是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他们我们最后的‘仁义’。这份恩情，会让他们在离开的路上，反复回味，最终将我们神化。”
陈浩的目光扫过众人，一锤定音：“这样一来，你猜，他们沿途遇到后来者，会如何传播我们的消息？”
“他们沿途传播的，就不会是‘百花谷心狠手辣，将我等无情驱赶’。”
“而是‘百花谷简直是人间天堂！只可惜我运气太差，未能入选！’”
“这种夹杂着无限向往与终生遗憾的传颂，其效果，比一句冷冰冰的‘名额已满’，要好上百倍！”
话音落下，凉亭内外，一片恍然。
花千语、柳清妍等人无不露出醍醐灌顶之色，看向陈浩的眼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钦佩。
可怕！这哪里还是计谋？分明是直抵人心、拨弄命运的无上道术！
然而，就在这份敬佩达到顶峰的瞬间。
一个身影正从远处疾步而来，人未至，那带着一丝古怪与焦灼的声音便已传来。
“陈教习！不好了！”
是李月。
她冲到跟前，平日里冰山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指着百花谷与千刃会黑风洞之间的方向，结结巴巴地汇报道：“刚接到张虎的紧急汇报，那、那四百人……他们没走远！”
“他们……他们在那片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盖房子了！”
李月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最后那句最荒诞的话挤出来。
“还……还给村子取了个名，叫……‘千谷村’！”
“……”
演武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脸上那敬佩不已的表情，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尽数凝固。
陈浩嘴角那丝运筹帷幄的自信微笑，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帧一帧地缓缓僵硬，最终彻底垮掉，化为一抹哭笑不得的苦笑。
他下意识地，爆出了一句许久未曾说过的、带着浓重家乡口音的咒骂：
“顶你个肺……”
打脸来的太快。
一旁的夏紫芸先是愕然，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连忙用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试图憋住笑声。
但那剧烈抖动得几乎要抽筋的肩膀，却彻底出卖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