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当票·孽债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3072字 发布时间:2025-11-11


大清光绪末年,时局动荡,民生凋敝。直隶保定府城南,有一条名为“剪子巷”的老街,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恒昌当铺”。铺面不大,黑漆木门,青砖小瓦,透着股陈年的压抑。掌柜姓钱,名守仁,人却不如其名,五十来岁,干瘦精明,一副水晶眼镜后藏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最是锱铢必较,盘剥起走投无路的当客来,从不手软。伙计们都怕他,背地里唤他“钱剥皮”。


恒昌当铺有个规矩,也是钱守仁的生意经:活当少收,死当多押。尤其对那些明显是家传之物、或是来路不明却又价值不菲的“俏货”,他更是压价极狠,巴不得人家赎不起,成了“死当”,他再好生收拾,转手卖出大价钱。多年下来,这恒昌当铺的后堂密库里,很积攒了些见不得光的好东西。


这年腊月,天寒地冻。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当铺正要打烊上板,一个穿着破旧棉袍、面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踉踉跄跄地撞进门来。她浑身散发着寒气,发梢眉宇间结着白霜,眼神慌乱而绝望。


“掌……掌柜的……当……当这个……”妇人声音颤抖,将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高高的柜台上。


钱守仁推了推水晶眼镜,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只紫檀木嵌螺钿的首饰盒,做工极为精巧,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家之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镯,玉质温润无瑕,雕着并蒂莲纹,更奇的是,玉镯旁还有一块系着红绳的翡翠无事牌,水头极足,碧莹莹的,毫无瑕疵。


钱守仁心中一动,这等成色的玉器,绝非俗物。他面上却不露分毫,拿起玉镯,对着灯光假意端详,实则心中飞快盘算。


“妇人,你这东西……打算当多少?”钱守仁拖长了腔调。


“五十……五十两银子……”妇人怯生生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开了春,我男人从关外回来,一定……一定来赎……”


钱守仁心中冷笑,这对玉镯加上那翡翠牌,市值少说三五百两。他故作为难,摇头晃脑:“唉,这年月,玉器行市不好啊……你这玉,看着还行,只是这雕工俗气了……五十两?太高太高!这样吧,看你可怜,二十两,死当。” 他刻意加重了“死当”二字。


妇人浑身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掌柜的,行行好……这是我家传的……不能死当……三十两,活当……求您了……”


钱守仁丝毫不为所动,板着脸:“二十两,死当。不当就请便吧,我们要打烊了。”说着,作势要将盒子推回去。


妇人看着门外漫天风雪,又想想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和卧病在床的婆母,最终绝望地闭上眼,泪水滑落,颤抖着在死当的契约上按了手印。


钱守仁心中得意,取出二十两雪花银,冷冷地丢在柜台上。妇人抱起银子,看也没看那首饰盒一眼,如同失了魂般,踉跄着冲入风雪之中。


钱守仁美滋滋地收起宝贝,吩咐伙计:“入库,记档。”他却没留意,那妇人按手印时,一滴泪珠恰好落在了当票的存根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水渍。


自那日后,钱守仁便开始觉得当铺里有些不对劲。


先是值夜的伙计说,总听到后院库房那边有隐隐的、女人的哭声,凄凄切切,但起身去查,又什么都没有。接着,钱守仁自己夜里盘账时,好几次瞥见柜台角落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模糊的白影,身形像极了那日的妇人,待他定睛去看,却又空空如也。


他开始失眠,心悸,总觉得脖颈后面凉飕飕的。他请了郎中来瞧,只说是思虑过度,开了几副安神药,吃下去却毫无效果。


怪事愈发频繁。有时他清点当票,会莫名发现多出一张,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当物赫然写着“白玉镯一对,翡翠牌一块”,当期正是那妇人来当东西的日子,而当票右下角,有一个淡淡的、湿漉漉的手指印。他惊恐地将其撕碎扔掉,隔日却又在账本里发现一张一模一样的。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河底淤泥混合着腐物的腥臭气,这气味总是突然出现,萦绕在他身边,尤其是当他靠近那对玉镯和翡翠牌时。


钱守仁终于害怕了。他试图将那三件玉器找出来,想赶紧脱手卖掉。然而,当他打开存放珍品的密库匣子时,却惊骇地发现,那对羊脂白玉镯,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毫无光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性!而那块翡翠无事牌,原本通透的碧色中,竟隐隐透出几丝血沁般的暗红纹路!


他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翡翠牌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并未碎裂。


当晚,钱守仁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他梦见自己沉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水草缠绕着他的四肢,淤泥堵塞着他的口鼻。那个当玉的妇人就漂浮在他面前,面容浮肿青白,双眼空洞,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唇翕动:“还给我……那是……我孩儿的……买命钱……”


钱守仁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梦中那窒息感和妇人怨毒的眼神清晰无比。他再也无法忍受,天一亮,便派人四处打听那妇人的下落。


消息很快传来,如同晴天霹雳——那妇人在当掉玉器的当晚,并未归家,而是径直投了城南的护城河!等尸首被发现,早已泡得面目全非。据说,她当玉是为了给婆婆抓药,救孩子的命,可那区区二十两,根本不够。走投无路之下,她才……


钱守仁跌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他这才明白,那玉镯和翡翠牌,沾了原主人的血泪和性命,已成“煞物”!那妇人死前巨大的怨念与对世间不公的愤恨,尽数附在了这几件她珍视无比、却被迫贱卖的家传之物上。她不是来赎当的,她是来索债的!那张诡异的当票,便是这孽债的凭证!


他慌忙请来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亡魂,又将那几件玉器用红布包了,打算远远扔掉。然而,无论他将玉器丢到哪里,第二天,它们总会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当铺的柜台上,那块翡翠牌上的血丝,似乎愈发明显了。


钱守仁的精神彻底垮了。他变得疑神疑鬼,形容枯槁,当铺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他总觉得那投河的妇人就跟在他身后,湿漉漉的,滴着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一个月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恒昌当铺莫名起火,火势诡异,只烧毁了账房和库房,尤其是钱守仁常坐的那把太师椅和存放当票的柜子,烧得最为彻底。人们从废墟中扒出钱守仁时,他已烧得面目全非,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张几乎烧成灰烬、却依稀可辨字迹的当票存根,上面洇开一团深色的水渍,像极了凝固的泪痕。


而那对灰白的玉镯和那块带着血丝的翡翠牌,却在火灾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未出现。


有人说,那是债主收走了抵押物;也有人说,那是冤魂终于讨回了自己的东西,了却执念,往生去了。


唯有剪子巷的老人们,偶尔谈起恒昌当铺和钱守仁,还会唏嘘地告诫后生:开当铺,做买卖,可以精明,却不能黑了心肝。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有些债,是连本带利,生死都要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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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谱诠释:


· 鬼物: 当票·孽债(鬼魂·因果索偿)

· 出处: 灵感源于旧社会当铺业“趁人之危”、“盘剥苛酷”的负面形象,以及“冤死债不烂”、“物品附灵”的民间信仰,强调了商业活动中的道德因果。

· 本相: 非主动害人的厉鬼,而是因遭受极度不公、走投无路而含冤自尽者,其临死前强烈的怨念、愤懑与对特定关联物(如被贱卖的家传宝)的深刻羁绊,共同形成的一种特殊魂体。此鬼魂通常与导致其悲剧的关键物品(“煞物”)紧密绑定,其活动范围与影响力也围绕该物品及直接责任人(如黑心掌柜)展开。其显化方式多为制造与死亡方式相关的异象(如水汽、哭泣声)、影响关联物品状态(如玉色变异)、制造精神压迫与噩梦,并通过重现“契约”(如诡异当票)来强调“债务”未偿。其目的并非无差别害人,而是针对性地向直接造成其悲剧者追索“公道”,直至其付出相应代价(如精神崩溃、财富散尽乃至性命)。

· 理念: 刻薄成家难久长,亏心债主暗中藏;财物由来通性命,莫欺穷苦丧天良。 本章通过钱守仁的悲惨结局,深刻揭示了超越法律与世俗规则的“因果报应”。故事中的鬼魂并非无缘无故作祟,其行为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和“讨债”逻辑。它批判了那种利用他人急难、肆意盘剥而毫无怜悯之心的行为,暗示这种不义之财本身就沾染着“业力”,迟早会引来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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