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烟萝,程清雪,云瑶欢,一个有了儿子就无所谓丈夫,一个害怕将来,就将将来休弃,止于未损之前跑回了本家。
还有一个,倒是真心,但从不留恋与圣荑的情爱,只觉有过已经不枉此生。
没有一个敢起独占的念头。甚至没有长久的念头。
更没有一个人真的察觉到上官昭,对抗上官昭。
只有邺曦和。
曦和看着淡漠,却最是不放。
“怕?我为什么要怕?”那女子竟敢对他有如此胆量,“你一个勾引旁人丈夫的下贱胚子不怕,我堂堂的正室为什么要怕!”
她掣出三尺青锋,只刺入上官昭心口,“傅烟萝只求一个位置,有情无情都可,不敢僭越多要;”
“程清雪是动了心,但是不愿失去自己,在未陷入之时就逃离,不敢再继续;”
“我是他妻子,因为他是圣荑,所以我忍下了傅氏程氏,因为他是圣荑,所以我容下他其他的孩子。”
“但是没有哪一个可以把圣荑从我手里抢走。”
“没有哪一个敢独占他。”
“上官昭,你要是继续偷偷摸摸,就罢了。”
“可你竟敢”她似乎变了一个人,疯狂地要夺回圣荑,从上官昭手中。
这简直像是一种宿命,像是注定的仇敌。
上官昭觉得熟悉,心口被刺了数剑,但是都因为蛊毒而很快愈合。
他是死不了的,至少在和圣荑双宿双飞之前。
他也动了怒,这怒气也隐隐地蕴含着宿日恩怨,将剑夺过,推倒曦和,举剑就要刺死这个口口声声正室的安王正妃——
却被一道光障弹开,金龙的虚影从邺曦和身上脱出,盘旋上空,质问上官昭:“贱人!你又来败坏我们的婚姻,放开他,你不配!”
上官昭惊愕非常,但难忍心里愤恨,“你才该滚,他爱的是我!”
“从前的一百年里都是我陪着他,你不过陪了他一年,有什么资格再跑出来做跳梁小丑,可笑!”
他脱口而出,那一刻似乎自己并不是上官昭,而是别的什么人。
但是他又确信自己说的就是圣荑,唯一的圣荑,独属于他的爱。
说罢,知此地不可久留,再多留一刻就要生变,也不看那金龙虚影散去与否,只抱紧了怀里的圣荑,遁逃于浓重夜雾之中。
......
圣荑醒来前先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晞王府的芜廊,他与上官昭常走的那一条。
连廊芜室,高顶木架,长长甬道,一盏壁灯。并不如旁的地方清幽雅致,倒很像特意设计出来的压迫沉闷感,不知为了警示谁,又或者吓唬谁。
他是安王,他总在心里这样说。
他是既得利益者,他是上位者,执掌权力者,他甚至是持刀人。
不是鱼肉,不是百姓,他不该怕。
上官昭每回都送他回去。
从前他说,“我是安王。”
意思是,天潢贵胄如此,他怎会走这种芜廊……
“那……”上官昭声息凑过来,“殿下是愿意臣在正堂亲你吗?”
这便成了欢喜的小情意,圣荑怕这鬼道一样的芜廊,于是回回抓着上官昭陪他。
但是又不许上官昭把这里多加几盏灯。
就像是饴楼里的暗室,他们在黑暗里才能自由而真诚。
才能肆意却安稳。
但是……
但是自从上官昭成婚,他再走这里……他害怕。
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总觉得自己会惊动谁,总觉得自己破坏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就再也补不回来,铸成了,不论对错,一辈子了。
这回,他梦见,安和就是在这黑暗又光亮的地方,被乌泱泱的禁军撞倒,扶着肚子摔到廊下,被踩踏得鲜血淋漓,惨叫都没了力气。
太医说,一尸三命了。
晞王府里的芜廊,安王有人陪着走。
安和没有。
圣荑再也不敢走了。
他惊醒,满头是汗,眼前是昏红一片,他仍被蒙着眼,缚着手脚。
发丝些许粘在颈上,并不舒服。
似乎门窗未关好,风进来,叫他瑟缩了一下。
那等冷,又短暂地窜入脊梁。
一样带个“安”字,“安和”是不是“安王”可笑的敷衍的赝品?
上官昭就是这样,牺牲他人反抗他的父皇?所以娶安和为妃?
还是他的父皇,一惯喜欢玩弄文字游戏的上皇,对上官昭的嘲讽与讥刺呢?
那芜廊是上官昭跌过的地方,他以这个来让圣荑陪他,搀扶他。
后来他好了,圣荑又开始怕什么鬼道,什么黑暗。
他们互相纵着,说些借口来相伴。
但那个身怀六甲的安和,上官昭的妻子,圣荑的表妹,却仅仅因为不被爱,就得了如此可悲的命运?
这是梦吗?
真的是梦吗?
“殿下醒醒,殿下醒醒…”
他手上叮当响动,没有被绸缎绑住,是密银链。
揉揉眼睛,指上一片湿润。
他见周遭清亮,只是半壁红帐,镂空画影,是他父母从前睡过的床。
那酷肖上官昭的一张脸关切地看着他,但微含笑意,叫人不免轻松些许。
原来,不是一切都未发生,而是过去了太久。
现今都太渊九年了。
“安和…她死了吗?”
圣荑问敖骄,又不是只问敖骄。
他要起身去问燕萼,只有皇帝才知道真相。
“殿下去哪儿?”
敖骄也不拦,笑吟吟在后跟着,看着小凤凰瞒珊学步似的,反正圣荑走的慢。
圣荑并不理他,但才到殿门,便发现门外的汉白玉阶和远远的宫阙楼阁都不见了,成了画中才有的…元国北地景致。
“殿下还自欺欺人不想着陛下?”
敖骄那讨厌鬼追上来讨嫌,“方才是想去问陛下吧?陛下在东都,这里是北都康业城。”
圣荑似乎不信,又转回身。
面前明明是求凰宫内殿。
他被敖骄搀到床前,又转身看门外…依旧平原四野开阔至极,没有宫阙矗立,楼阁连绵。
“这不是术士就能做到的。”
如果这真是移步换景,或是缩地成寸…也绝不是这等真实。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问出口,有个答案似乎就在心底,一直深埋。
或者有一个自己,也在深眠。
他不忍惊动,怕又给已经不堪的自己带来更大的重创。
北都,敖骄真的带他到了北都。
那他应是说得敖骄满意了吧。
“殿下所说,句句为真。”敖骄像是对他施了法,否则怎么知晓他的心声?
“但殿下…许多事,知而不答。”敖骄在他身后说话,叹息似的,“那晞王如何欺辱你,怎么就不说呢?”
他一下僵住,觉敖骄就是精怪,为什么知道得那么细,那么切……
为什么都知道,还要来问他?!
圣荑觉得不堪,但又生气,立时转身要走。
敖骄却已自后抱住他,不容他抗拒,“殿下说的,都是在粉饰太平,为他遮掩。”
“我没有!”圣荑挣扎,泪珠滚下脸庞,呜咽道,“他杀了僧人,我说了。”
“安和…也是因他之故,我说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敖骄心疼地将之拥在怀里,轻啄了两下他额头,“殿下…真要这样心疼他?”
“为什么不恨他?”
他气圣荑不恨上官昭,上官昭带圣荑出走,叛逃,然后过的都是什么狗屁日子啊!
吃不好睡不好地,每天殚精竭虑,没个未来,也没当下……还当真有情饮水饱?
那有情人又对圣荑做了什么?
报复他?将百年的遗恨都算在今生的他身上?
还是只报复上皇对他动的刑,想要奉还么?
“不恨…”
圣荑在他怀里摇头,“不…”
“他与我…是累世情缘。”
敖骄脑子里的弦彻底被这话崩断了。
上官昭?泰山府君?他与圣荑是累世情缘?
那他呢?
圣荑觉得头发被什么沾湿了,抬头看,敖骄红着眼。
他也没来由地心抽了一下,拭去敖骄眼下泪痕。
“我是不是…从前也做过?”
真是莫名其妙,他陡然心慌起来,看屋内陈设,屏风,对案…看到花架的时候终于平复下来,道:
“我们去找姜如白。”
他不敢探寻敖骄为什么追问他。
他回避,而敖骄,似乎也不得不回避。
圣荑快到殿门,敖骄跟了上来,使了个障眼法将他腕上踝上密银链隐去。
“殿下,走吧。”
这个今上给他的所谓“医师”,总在僭越之后又款款温柔。
现在又是一样,而圣荑却有些歉意。
难道,是自己没能给他一样的感情么?
可是,为什么要给?
他不是一个替身么?
如果替身可以拥有被替身者同样的感情,那又算什么替身呢?
“殿下,”敖骄还提醒他,“时移世易,世事流转,许多事与从前都改了,殿下尽可想象,只千万别被吓着了。”
他还能被什么吓到呢?
“就是…”敖骄凑在他耳边,“和今昔寺里,一样的事。”
圣荑眼眶微红,闻言更是仇恨地瞪了敖骄一眼。
敖骄虽是心底酸涩,但还是说了。
苦笑之后跟上圣荑。
要是燕萼再不把事情完全解决了,他可不管什么凤凰的灵魂或者龙的身躯,他只要他的小凤凰想起自己。
想起他们曾经,想起他们,都有过孩子…
明明…他才是正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