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动感应带来的心灵地震,余波久久未散。那道横亘在顾承泽和林初夏之间的冰墙,虽然没有完全崩塌,但裂痕已深,冰冷坚硬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涌动。
回到别墅,氛围发生了微妙却显著的变化。
那份《申请书》依旧存在,条款依旧冰冷,但执行起来,却不再像过去那样密不透风、充满压迫感。
林初夏的活动范围被默许扩大。她可以在陈伯的陪同下,在别墅的花园里散步,时间也延长了。不再是纯粹的放风,她可以驻足欣赏一朵初绽的玫瑰,可以坐在长椅上感受微风拂面。顾承泽甚至默许了她在花园一角设置一个小小的画架,允许她在天气晴好时在户外写生。阳光、泥土的气息、自由流动的空气,这些曾经奢侈的东西,如今成了她日常的一部分。她的脸色渐渐红润,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眉宇间那份被长久压抑的灵动和坚韧,重新焕发出来。
顾承泽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却并非无迹可寻。他依旧早出晚归,但回家的时间似乎比之前稍早了一些。在别墅时,他待在书房的时间依旧很长,但偶尔,他会走出书房。
有时是在林初夏画画的时候。他会无声地出现在花厅门口或花园小径的另一端,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目光不再是审视和猜忌,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的平静。林初夏能感觉到他的注视,起初会紧张,画笔停滞,后来渐渐习惯,甚至能在他长久的注视下,依旧专注于笔下的世界。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空气却不再凝滞,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默契。
有时是在餐桌上。他依旧沉默,但林初夏发现,餐桌上会“偶然”出现一两道她之前无意中提过想念的家乡小菜,口味清淡适口。他会默不作声地将离她稍远的、她喜欢的菜挪近一点。林初夏默默吃着,心中微暖,却也不会刻意道谢。一种心照不宣的、日常化的温情,在无声的细节中悄然滋生。
一次,林初夏在画一幅花园角落的紫藤花架,构图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顾承泽正好从旁经过,脚步顿住。林初夏正苦恼,下意识地低声自语:“要是角度再低一点就好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指望什么。然而,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轻轻落在了她旁边的长椅上。顾承泽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拿起她放在地上的画具包垫在长椅上,然后示意她坐下。
林初夏愣住了,看着他。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
她迟疑着,依言坐下。果然,坐下的角度,刚好能捕捉到紫藤花垂落时最动人的光影层次。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拿起画笔,低声道:“谢谢。”
顾承泽没回应,只是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专注落笔的侧脸,然后才转身离开。空气中只留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那份无声的支持。
最大的改变,是关于林初夏与外界的联系。顾承泽没有再提“契约第三条”的绝对禁令。她的手机虽然依旧不能随意使用,但陈伯会定期将苏晓发来的、报平安和分享日常琐事的信息打印出来给她看(内容显然经过过滤,避开了所有敏感信息和地址询问)。林初夏也可以口述简短的回复,由陈伯代发。虽然依旧隔着屏障,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孤岛,能感受到好友的关心和外面世界的脉动。
这种缓流般的日常,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和小心翼翼的温情,让林初夏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这样相安无事下去,直到孩子平安降生。也许,顾承泽坚冰般的心,真的在孩子的牵引下,开始融化了?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危机正以更猛烈的姿态悄然逼近。
顾承泽的忙碌程度陡然加剧。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的电话会议越来越多,通话时语气虽然依旧冷静,但眉宇间的凝重和烦躁却难以掩饰。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有时在餐桌上接完一个电话,会烦躁地扯开领带,眼神阴鸷。
林初夏隐隐猜到,这必然与他母亲沈静仪有关。那次在别墅的羞辱性拜访无功而返,以沈静仪的强势和控制欲,绝不会善罢甘休。顾承泽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这天傍晚,顾承泽提前回来,脸色却异常难看,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他径直走向书房,甚至没看坐在花厅看书的林初夏一眼。书房门关上的瞬间,林初夏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文件被狠狠摔在桌上的声音,以及顾承泽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别墅。
陈伯端茶进去,很快又退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走到花厅,低声对林初夏说:“林小姐,先生心情不太好。晚餐……您先在房间用吧。”
林初夏的心沉了下去。她点点头,合上书,默默起身回房。关门时,她听到书房里传来顾承泽冰冷而压抑的声音,似乎在对着电话那头说:“……宋家那边,我会处理。但我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插手!包括您,母亲!”
“宋家”……这个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初夏心中刚刚升起的、关于平静的泡沫。那个被沈静仪属意的“儿媳”人选?顾承泽的婚事?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终于明白,顾承泽这段时间承受的,是来自家族和商业联姻的双重高压!而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缓流的温情假象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林初夏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懵懂的小生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孩子平静的表象,是多么的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家族的风暴撕得粉碎。契约中关于孩子未来的冰冷条款,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