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淮用一种近乎宣判死亡的平静，说出“我跟你们回去”时，李扒皮和老王非但没有感到一丝欣慰，反而感觉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上后脑勺。
回去？
回哪里去？
回学校，然后从最高的教学楼顶，纵身一跃，完成他在这“绝望的人间”，最后的行为艺术吗？！
“不！不行！”
李扒皮几乎是下意识地，像一头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死死地堵在了江淮的面前。他的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走着回去！绝对不能！”
万一路上，他看到一条河，一座桥，一个高压电线杆，突然来了“灵感”怎么办？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
“坐车！坐我的车！”
李扒皮不由分说，一手拉着江淮的手腕，另一手掏出车钥匙，以一种和他年龄不符的敏捷，冲向了楼下那辆停了多年的老桑塔纳。
江淮就这么被半推半拽地，塞进了汽车的后座。
班主任老王立刻像个保镖一样，紧挨着他坐了进去，将江淮和车门牢牢隔开。
李扒皮坐上驾驶座，“咔哒”一声，第一时间把儿童安全锁给锁死了。
做完这一切，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民教师，才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江淮：“……”
他坐在后排，左边是屏息凝神的老王，右边是锁死的车门，前面是紧张到手都在方向盘上打滑的李扒皮。
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学生，更像是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重刑犯。
车子，缓缓启动。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老王和李扒皮，拼命地想找点话题，来转移江淮的“注意力”。
- “咳，那个……江淮同学，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老王干巴巴地尬聊。
——言外之意：世界如此美妙，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对对对！”李扒皮连忙附和，他指着窗外一棵歪脖子树，“你看那棵树！长得多有精神！生机勃勃的！”
——言外之意：连树都活得那么努力，你有什么理由放弃生命！
江淮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靠着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副模样，在两个老师眼中，就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现实版演绎。
他们哪里知道。
江淮此刻的内心活动，是：
“我的冰可乐……才喝了一半……好浪费啊……”
十几分钟的路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那辆老旧的桑塔纳，停在七中校门口时，江淮彻底震惊了。
校门口，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老校长。他一脸凝重，神情肃穆。
旁边站着一个戴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心理辅导室的刘主任。
再往后，是学校的几个副校长，以及教务处的全体领导。
这阵仗，不像是迎接一个学生，倒像是迎接什么来视察工作的，重要领导。
车门打开。
老校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亲自为江淮拉开车门。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江淮同学，欢迎……回家。”
江淮被老王和李扒皮一左一右“搀扶”着下了车，然后，他就被这支“紧急干预小组”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
“所有人都听着！”老校长对着周围低声吼道，“保持安全距离！不要有任何刺激性的言语和行为！刘主任，你来主导！”
刘主任点了点头，她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最专业、最柔和的目光看着江淮，开口道：
“江淮同学，你好。从现在开始，你的身心安全，将由我们全权负责。请你相信我们，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江淮依旧不说话。
他只是用那双“灰色”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而他们不知道，在学校的教学楼上，无数个窗口后面，挤满了无数颗脑袋。
整个校园，都在用一种近乎于直播的方式，关注着这场史无前例的“抢救行动”。
【天啊！校长亲自去门口接他了！全校最高级别的待遇！】
【你们看到没？江淮的脸色好差……他好像随时都会碎掉一样……】
【呜呜呜，不要啊！魔王大人！这个世界不值得！但是我们值得啊！求求你，为了我们，好好活下去！】
江淮，最终没有被带回教室，也没有被带去校长办公室。
他被这群人，簇拥着，带到了学校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最高级的VIP心理咨询室。
房间里，灯光是柔和的暖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氛。沙发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旁边还摆放着进口的矿泉水和精致的果盘。
江淮被“请”到了沙发的最中央。
校长、主任、老师，十几个人，像众星捧月一般，小心翼翼地围着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刘主任坐在他的对面，用最温和的语调，开启了她的“治疗”。
“江淮，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现在在想什么吗？任何事，都可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淮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奢华”的房间，又看了看眼前这十几张写满了“紧张”和“关切”的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刘主任的身上。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比哭，更让人心碎的，凄美的笑。
“你们……”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的琴弦。
“为我建了一座很漂亮的笼子。”
“但是……”
“笼子，终究还是笼子。”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整个人，都陷进了那片柔软的绝望里。
而整个房间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如遭雷击。
集体，石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