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平教授“意外”坠亡的阴云尚未散去，法医的正式报告更是佐证了陈景明的推断——死者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或暴力胁迫痕迹，死亡原因确为高坠导致的严重颅脑损伤和内脏破裂，完全符合意外特征。现场发现的微弱荧光痕迹，经检测确认含有与腐蚀窗户插销同种的弱酸成分，成为了“他杀”的唯一间接证据，却无法指向任何具体嫌疑人。
“白骑士”仿佛一个真正的幽灵，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谋杀后，便再次融入了数据的海洋，无迹可寻。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崇拜者和模仿者，让警方的舆论压力倍增。
刑侦中心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张强支队长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查！给我往死里查那个神秘联系人！”他敲着桌子，声音因疲惫和愤怒而沙哑，“徐建平的人际网，他带过的每一个学生，实验室的每一个助手，甚至他得罪过的每一个人，都要过筛子！我就不信，‘白骑士’是凭空冒出来的！”
李振顶着两个黑眼圈，汇报着进展：“徐建平的通讯记录里，那个加密联系人的最后一次活跃，就在案发前一天。我们追踪到的IP最后跳转到了一个……位于市立图书馆的公共终端，和第一次预告出现的地点一样。”
又是市立图书馆。那里人流量大，监控存在死角，显然是“白骑士”精心选择的活动节点。
“图书馆的监控呢？”陈景明问，他的声音平静，与会议室焦躁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调取了案发前后三天的所有监控，”李振调出录像，“公共电脑区域的人员流动很大，戴口罩、帽子的不在少数。技术组正在进行人脸比对和行为分析，但目前还没有发现明确的可疑目标。”他顿了顿，补充道，“对方很谨慎，可能进行了伪装，或者根本就没在监控范围内直接操作。”
陈景明走到播放着监控录像的屏幕前，画面快速滚动，形形色色的人在使用着电脑，或查阅资料，或浏览网页，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他的强迫症让他对模式异常敏感，此刻，他试图在这些杂乱无章的画面中，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属于“白骑士”的行为模式。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陈景明再次重复了他之前的判断，但这次有了新的延伸，“享受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设计。设计陷阱，设计我们的反应，设计公众的舆论。徐建平案，他设计了物理环境；王栋案，他设计了信息攻击。他的手段在变化，但核心没变——利用规则和人性弱点。”
苏晚晴接过话头，她的心理学背景提供了另一种视角：“陈顾问说得对。从他的行为模式来看，他有强烈的掌控欲和表现欲。他选择的目标，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但存在道德瑕疵的人。这让他既能满足‘替天行道’的自我正义感，又能通过挑战警方、尤其是挑战你，陈顾问，来获得智力上的优越感和成就感。他像是在进行一场……公开的行为艺术表演。”
“表演需要观众，也需要舞台。”陈景明目光锐利地转向李振，“除了论坛，他还可能在什么地方‘表演’？更隐蔽的，属于他同好或者崇拜者的地方？”
李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暗网？或者一些需要邀请才能进入的私人社群？”
“扩大搜索范围。”陈景明下令，“网监部门全力配合，不仅追踪他的ID，更要留意近期在加密频道或小圈子里，是否有关于‘审判’、‘净化’、‘白骑士’这类关键词的讨论，尤其是那种带有……炫耀和教学意味的。”
新的调查方向被确立，庞大的网络监控机器再次开动。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
陈景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隔绝在外界的喧嚣之外。他需要安静，需要将混乱的线索在脑中重新梳理。他再次看向那块依旧沉默的黑色金属片，陆秋白的最后信息，以及“白骑士”嚣张的宣言，在他脑中交织。
“没有科幻，只有人心。”陆秋白的话语回荡着。他抛弃了亚历桑德罗那套时空锚点的宏大构想，选择了更本质，也更危险的领域。他不再试图改变物理规则，而是专注于玩弄人心与社会规则。这让他更加隐蔽，也更加难以对付。
技术组送来了对金属片信息残留的最新分析报告，衰减仍在继续，但模式极其稳定，像是一种……倒计时？或者是某种能量标记？报告末尾提到，尝试了数百种已知的密码学和编码协议，均无法解析其内部结构。
陈景明拿起金属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证物袋传来。他几乎能想象陆秋白在制作它时，那带着嘲讽和期待的嘴角微扬。这不是一个失败的遗迹，这是一个信标，一个挑战书。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串看似随机的字符：
“K4N7-8M2P-X1R9”
陈景明的瞳孔微微一缩。没有署名，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来源。他立刻将字符转发给李振：“查这串代码，所有可能的关联！数据库、车牌、商品编码、密码本，一切！”
几分钟后，李振回复了，语气带着困惑：“陈顾问，查不到任何直接关联。这像是一串随机生成的激活码或者密钥。不过……技术组说，这串字符的编码规律，和那块黑色金属片内部检测到的信息残留的底层结构，有微弱的相似性！”
关联！终于出现了！
陈景明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陆秋白在主动联系他，用这种方式。这串字符是钥匙？是下一个谜题的提示？还是另一个陷阱的诱饵？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不能跟着对方的节奏。陆秋白希望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去破解这串代码，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拖延时间的策略。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白板上，落在徐建平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个微小触发器的照片上。提前布置……信息源……图书馆公共终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李振！”陈景明抓起内部电话，“立刻排查市立图书馆，不仅仅是案发前后三天的监控！我要近一个月，不，近两个月的所有监控录像！重点不是寻找‘白骑士’，而是寻找……有没有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点，反复出现在公共电脑区域，尤其是使用特定几台电脑的人！还有，查图书馆的借阅记录，特别是关于心理学、社会学、犯罪学、密码学，甚至……魔术和机关设计类的书籍！”
陆秋白再谨慎，只要他需要实地收集信息、测试机关、或者享受近距离观察猎物的快感，他就必然会在现实世界留下痕迹。图书馆是他的节点，但节点之间，必然有连接它们的线。
“另外，”陈景明补充道，语气带着决断，“以市立图书馆为中心，辐射周边三公里范围，调取所有交通摄像头、商铺监控，进行大数据人脸识别和行为轨迹分析。我们要画的，不是他的肖像，而是他的……行为地图！”
命令被迅速执行。海量的数据被汇集、分析。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和资源的过程，但这是目前唯一的，能够触及那个“数字幽灵”实体的方法。
陈景明坐回椅子，深吸一口气。他感到一种熟悉的、面对强大对手时的兴奋与压力交织的情绪。陆秋白将犯罪升华为一种艺术，那么，他就要用更严谨的逻辑、更深刻的洞察，去解构这幅残酷的“艺术品”，找到藏于其中的，作者的签名。
狩猎，已经从线上，悄然蔓延到了线下。在这座城市的无数监控镜头下，一场无声的追踪与反追踪，已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