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平教授坠亡现场的混乱,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被勉强控制住。警戒线外围满了惊魂未定的学生和教职工,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恐惧和猜忌在空气中弥漫。闪光灯不时亮起,记录着这起发生在象牙塔内的离奇死亡。
陈景明没有参与现场的初步维持,他如同石雕般站在六楼那间破碎的窗户前,任由湿透的衣襟黏在皮肤上,带来冰冷的触感。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楼下那已被白布覆盖的轮廓上,但大脑却在以惊人的速度回溯着从接到预告到惨案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清洁之坠”……“清洁”……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坠落,更是一种“清除污垢”的象征。陆秋白在完成他扭曲的“正义”时,不忘保持其行为艺术般的仪式感。
李振带着一身水渍和疲惫走过来,声音沙哑:“初步勘察,文件柜里的设备是远程触发,利用大楼的公共Wi-Fi网络,信号源混杂在成千上万的连接中,无法追踪。消防喷淋系统被黑客入侵,在特定时间点启动。那个小元件……是某种定制的震动或光敏触发器,可能是在我们进入前很久就被放置了。”
“窗户的插销,”陈景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锈蚀严重,尤其是内部卡扣部位,有被弱酸性溶液反复擦拭加速老化的痕迹。正常情况下可能还能支撑,但在那种撞击力下……”李振没有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白骑士”不仅计算了人的行为,连物品的脆弱程度都纳入了他的方程式。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一个环节都恰到好处。”李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感,“他算准了徐教授在特定情况下的反应,算准了环境因素,甚至算准了我们警方的布防重点在外围和直接攻击上……”
陈景明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水迹未干,纸张凌乱,破碎的玻璃碴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他的强迫症让他对无序有着本能的排斥,但此刻,这种无序恰恰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制造的。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书架、书桌、地板、天花板……
突然,他的视线在墙角那个已经被技术警员打开、空空如也的文件柜内部停住了。柜子内壁是普通的白色金属板,因为刚才的喷淋,沾上了一些水珠。
“李振,”陈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文件柜内部,在设备被安装之前,你们检查过吗?”
李振愣了一下:“之前柜门是锁着的,徐教授说里面是私人重要资料,在取得搜查手续前我们没强行打开。发现设备后,技术组重点检查了设备本身和柜门触发机关……”
陈景明没有再问,他径直走到文件柜前,不顾地上的水渍,半跪下来,几乎将脸贴到了柜门内侧。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在湿润的白色金属内壁上缓慢移动。
水珠……光线……
在某个特定角度下,被水浸湿略显不平整的金属表面,似乎反射出一些极其淡的、非自然的痕迹。
“拿鲁米诺试剂和多波段光源来!”陈景明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振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当幽蓝的光芒在柜内亮起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文件柜内侧的背板和底板上,浮现出几处清晰的、呈现微弱蓝绿色荧光的痕迹!那是指纹!而且是戴了某种极薄乳胶手套后,因为接触了某些化学物质(很可能就是用来腐蚀窗户插销的弱酸残留)而留下的难以完全清除的微量痕迹!
“他戴着手套安装设备,但接触过腐蚀性物质的手套,在柜内支撑或调整设备时,留下了极微弱的转移痕迹……”技术警员惊叹道,“这……这太细微了,如果不是喷淋弄湿了柜壁,改变了反光特性,又在特定光源角度下,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陈景明没有说话,但他的心脏却微微加速了跳动。这是“白骑士”留下的第一个物理性接触痕迹!尽管依旧模糊,难以直接锁定身份,但这证明了他在案发前,确实亲自或派人潜入过这个房间,完成了机关的布置!
“他并非完全无形!”李振兴奋起来,“他需要提前布置现场!这意味着他有行动轨迹!”
陈景明却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他看向李振,又看向闻讯赶来的张强和苏晚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陈景明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个能策划如此精密陷阱、几乎算无遗策的人,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哪怕它再细微?”
众人一怔。
“也许是疏忽?”李振尝试解释。
“疏忽?”陈景明摇头,“对于陆秋白这样的人,‘疏忽’本身就是小概率事件。尤其是在他成功完成了一次‘完美犯罪’演示之后。这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说,是一个故意留给我的‘谜面’。”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两个交叠的圆圈。
“一个圈,代表我们警方的思维定式,我们习惯于追查直接证据、行动轨迹、物理线索。另一个圈,代表‘白骑士’的行动模式,他利用规则、心理、环境,进行非接触犯罪。”
“我们的盲点在于,”陈景明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两个圆圈重叠之外的区域,“我们过于关注他‘如何’制造意外,却可能忽略了他‘为什么’选择徐建平,以及他选择目标、布置现场过程中,所必须依赖的‘信息源’。”
苏晚晴若有所思:“陈顾问,你的意思是……”
“徐建平的学术不端,在‘白骑士’曝光前,只是小范围的流言。‘白骑士’是如何获得那些看似内部才能知晓的聊天片段和邮件指向的?他如何确定徐建平会偷偷联系外界?甚至,他如何知道徐建平在那个文件柜里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陈景明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有信息源。一个能接触到徐建平核心圈子,了解他秘密的信息源。”
“那个锁着的文件柜里,原本到底藏着什么?”陈景明看向张强,“立刻申请正式搜查令,彻底搜查徐建平的办公室、实验室和住宅!重点排查他的所有电子设备、通讯记录和人际关系网!”
命令被迅速执行。当技术警员终于破解了徐建平加密的个人电脑和几个隐秘的云端存储账户后,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里面不仅存有大量确凿的学术造假原始数据、侵占学生成果的证据,还有他与几个校外企业进行利益输送的财务记录,以及……一些涉及灰色地带的私人癖好影像。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通讯录和聊天记录中,警方发现了一个频繁出现,但身份极其隐秘的联系人。这个联系人似乎对徐建平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甚至在某些关键节点,提供过“建议”或“资源”。
“这个神秘联系人,很可能就是‘白骑士’的信息来源,甚至可能是共犯!”李振分析道。
陈景明却盯着屏幕上那个加密的联系方式,缓缓摇头:“未必是共犯。也许……只是另一个被利用的‘棋子’。”
他想起了陆秋白那套“社会实验”的理论。提供信息的人,或许以为自己是在揭露黑幕,或许是被某种方式操控而不自知。
“查这个联系人!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张强下令。
然而,这个联系人的反侦察能力极强,线索很快又指向了无法追踪的虚拟网络。
调查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但又似乎前进了一步。他们触碰到了“白骑士”运作模式的一角——他并非全知全能,他需要信息,他依赖对特定人群的渗透和操控。
陈景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再次看向白板上那个“WhiteKnight”的ID,以及旁边新画上的两个圆圈和那个代表信息源的问号。
陆秋白留下那个微弱的痕迹,是疏忽吗?还是他自信即使留下线索,警方也无法凭借它抓住自己?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意在引导警方走向他预设的另一个迷宫入口?
陈景明闭上眼,强迫自己从纷乱的线索中抽离出来。他不能跟着对手的节奏走,他必须找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观察这场棋局的独特视角。
他的盲点,或许正是他突破的关键。陆秋白擅长利用人心,那么,他就必须比陆秋白更懂人心,尤其是……陆秋白自己的心。
下一次,他必须预判,而不是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