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的空气粘稠而冰冷,呼吸间都带着一股铁锈和眼泪混合的怪异味道。脚下肉质管道般的触感令人作呕,它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每一次轻微的起伏都让我心惊胆战。墙壁上流动的阴影和破碎记忆像劣质的电视信号,不断闪烁、扭曲——小辉哭泣的脸,摔碎的盘子,砰然关上的门……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孩子内心最真实的恐惧图景。
我紧紧攥着爸爸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像暴风雨中唯一的锚。手腕上那圈看不见的金线传来持续的、令人安心的暖意,仿佛一条连接着现实世界的生命线。
“跟紧我,注意脚下。”爸爸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在这光怪陆离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可靠。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扭曲的通道,那双平日里温吞的眼睛,此刻像鹰隼般洞察着一切异常。
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通道并非笔直,它蜿蜒曲折,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通过,时而又豁然开朗,变成一片由悬浮的、灰暗色块构成的虚无空间。那些色块中偶尔会浮现出更清晰的场景——一张布满裂痕的餐桌,一个被丢弃的玩具,背景音是永无止境的、模糊却刺耳的争吵声。
“这里……就是小辉的梦吗?”我小声问,声音在这怪异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失真。
“是梦的‘边界’,”爸爸纠正道,他警惕地看着一块正在渗出黑色粘液的墙壁,“是现实中的痛苦和恐惧,在这里投下的阴影和形成的‘地形’。小心!”
他猛地将我往他身边一拉。只见我们刚才即将踏足的那片“地面”,突然软化、塌陷,变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漆黑的漩涡,漩涡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吮吸声和隐隐的啜泣。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爸爸指尖金光一闪,一道细微的金线如同闪电般射入漩涡边缘,那漩涡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迅速收缩,重新变回了看似坚实(虽然依旧令人不适)的肉质管道。
“负面情绪汇聚的地方,会形成这种‘陷阱’。”爸爸解释道,语气依旧平稳,但我注意到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它们会本能地吞噬一切靠近的、带有正面情绪的能量。”
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象越发令人不安。那些流动的阴影开始凝聚成模糊的、人形的轮廓,它们没有五官,只是在墙壁上无声地滑行,偶尔会伸出粘稠的、黑色的触须,试图触碰我们。空气中开始出现低语,是那种将无数争吵声放大、扭曲后混合在一起的、充满恶意和焦虑的杂音。
“它们……它们是什么?”我看着一个几乎要凝聚成实体的阴影人形,恐惧让我的声音发颤。
“‘回响’,”爸爸言简意赅,“是强烈的负面情绪留下的印记,本身没有太多意识,但会本能地攻击闯入者,尤其是……”他看了我一眼,“……像你这样情绪鲜活,容易被影响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个几乎凝聚成形的“回响”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像是玻璃刮擦的噪音,猛地朝我扑来!它带起的阴风冰冷刺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仿佛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扭曲的恶意。
“啊!”我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爸爸牢牢拉住。
他没有动用金线,只是上前一步,将我完全挡在身后,然后对着那扑来的“回响”,发出一个短促而低沉的音节:“散!”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混乱的空间里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扑到近前的“回响”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却虚弱的哀鸣,整个形体瞬间溃散,重新化作了飘散的阴影,融入墙壁,消失不见了。
我目瞪口呆。爸爸甚至没有使用任何工具,仅仅是一个字!
“声音……也可以?”我难以置信。
“意念的凝聚,比任何工具都更根本。”爸爸松开紧握我的手,示意我继续前进,但他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金线和针,只是帮助我们更精确地引导和放大意念的‘导管’。真正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坚定与清醒。”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爸爸刚才那一声低喝中蕴含的力量,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和他平日里慢吞吞、甚至有些笨拙的形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我的英雄老爸,他拥有的,是一种如此内敛而强大的力量。
我们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通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出现了一个类似“大厅”的空间。这里的景象更加骇人。空间的中央,盘旋、缠绕着无数粗壮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能量束,它们深深地扎根于四周流动的阴影墙壁中,不断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仿佛啃噬什么东西的声音。而在这些黑色藤蔓的中央,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微弱的、几乎被完全覆盖的光团,那光团呈现出小辉的模样,他蜷缩着,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彻底吞噬。
“那就是小辉梦境核心的显化!”爸爸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那些‘情绪藤蔓’已经快要把它完全包裹了。必须尽快清理掉!”
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那些蠕动的黑色藤蔓猛地躁动起来!几条格外粗壮的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激射而来,带着浓郁的恶意和冰冷的死亡气息!
“蹲下!”爸爸低吼一声,一把将我按低。
与此同时,他双手齐出,速度快得我只看到一片残影!那束金色的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指尖跳跃、穿梭,随着他手腕灵巧无比的抖动,一道道凝练的金色光芒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射出!
“嗤!嗤嗤!”
金光与黑色藤蔓接触,发出灼烧般的声响。那些藤蔓剧烈地扭动、收缩,被金光划过的地方迅速枯萎、断裂,化为黑色的尘埃消散。爸爸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他时而如书法大家挥毫泼墨,用金光书写出驱散黑暗的符文;时而又如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割、剥离那些缠绕在小辉光团上的致命“寄生体”。
我看得痴了。这不再是简单的“缝补”,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又激烈无比的战斗!爸爸的身影在漫天挥舞的黑色藤蔓和纵横交错的金色光芒中穿梭,沉稳如山,迅捷如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极致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他的金线,以及需要被清除的“病灶”。
这就是爸爸的“普通”超能力。
一个在梦境边界,与人心恐惧具象化的怪物战斗的……守护者。
然而,藤蔓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前仆后继,仿佛无穷无尽。爸爸的动作虽然依旧精准,但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更加急促,额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那束金色的丝线,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丝。
一条狡猾的藤蔓趁爸爸应对正面攻击时,悄无声息地从侧面阴影中钻出,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向我的后背!
“晓晓小心!”爸爸察觉到危险,想要回援,却被另外几条藤蔓死死缠住。
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能闻到那藤蔓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躲不开!就像在那些噩梦里一样,动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爸爸之前的话猛地在我脑海中炸响——“控制你的恐惧!”
我不能只是看着!我不能成为爸爸的累赘!
强烈的意念驱使下,我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左手——那只没有牵着爸爸,也没有金线缠绕的手——对着那条袭来的藤蔓,脑海中拼命想象着温暖、光明和阻挡的感觉,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爸爸之前的动作和气势,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退开!”
没有金光,没有巨响。
但那条即将触及我后背的黑色藤蔓,却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猛地顿住了!它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薄膜,尖端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困惑而愤怒的嘶嘶声。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阻滞,但已经足够了!
爸爸抓住这个机会,指尖金光爆闪,如同利剑般斩断了纠缠他的藤蔓,同时另一道金光后发先至,将我面前那条停滞的藤蔓瞬间击碎!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意念屏障……你竟然……”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赞许却毫不掩饰。
我……我做到了?我用……自己的想法,挡住了攻击?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虽然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精神力,让我感到一阵眩晕,但那种凭借自身意志影响现实(哪怕是梦境现实)的感觉,让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力量感!
“干得好,晓晓!”爸爸的声音带着鼓励,“保持住!我们一鼓作气!”
受到我的鼓舞,爸爸似乎也精神一振。他手中的金线光芒再次变得璀璨,攻击愈发凌厉。我们父女二人,一个主攻,一个在关键时刻用稚嫩的意念进行防御和干扰,配合竟然越来越默契。
终于,在不知斩断了多少黑色藤蔓后,缠绕在小辉光团上的最后几根粗壮藤蔓也被爸爸干净利落地清除。
那个代表小辉的、微弱的光团,终于摆脱了束缚。它仿佛获得了新生般,猛地膨胀、变亮,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光芒所及之处,周围蠕动的肉质通道、流动的阴影墙壁、以及残留的黑色藤蔓,都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淡化……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拉扯感再次传来。
当我重新站稳,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洒满阳光的书房。爸爸依旧站在我面前,握着我汗湿的手,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沉重,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疲惫,有后怕,但更多的,是骄傲。
而坐在我们对面垫子上的小辉,不知何时已经歪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宁的微笑。
他手腕上那个由金线形成的环,悄然浮现,闪烁了几下,然后如同完成了使命般,化作点点金色的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我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