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霁倒下的那一刻,谢烬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那触手可及,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烫得他浑身发抖。
“太医!顾清辞!都给本王滚过来!”
他的嘶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响彻了整个帅帐。
顾清辞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施针,喂药,忙了整整一夜。
萧雪霁的命,总算是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但她的身体,却彻底垮了。
心疾沉珂,加上积劳成疾,心力耗损过度。
她的身体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顾清辞的诊断,像一柄重锤,敲碎了谢烬所有的侥幸。
“陛下……她需要静养,绝对的静养。”
“不能再操劳,不能再动怒,不能再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否则……否则,神仙难救。”
静养!
谢烬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的妻子。
心中做下了一个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
这天下,他不要了,这盛世,他也不管了。
他只要她活着。
三日后,萧雪霁悠悠转醒。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谢烬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片羽毛。
“三天。”谢烬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感觉怎么样?”
萧雪霁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幽州城重建的繁忙景象,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可她的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或许时日无多了。
“无渊……”她轻声开口。
“扶我起来,还有很多奏折没批……”
“不批了。”
谢烬打断了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萧雪霁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谢烬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一旁拿过两份早已拟好的圣旨。
一份,是退位诏书。
长公主萧雪霁,自言体弱,不堪国事,自愿退位。
另一份,是摄政王谢烬的辞呈。
言明辞去一切官职,归隐山林。
“你……”萧雪霁看着那两份诏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做了。”谢烬抱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天下,我们已经为它做得够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想自私一点,只为你一个人活。”
“可是景珩他还年轻,朝中局势未稳,我怎么能……”
“没有可是。”谢烬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顾清辞会留下继续辅佐他。”
“朝中的那些老臣,也都已经打点妥当。”
“我们培养的那些寒门学子,如今也都能独当一面了。”
“霜华,你为这个天下,已经付出了你的所有。”
“现在,该轮到我,为你付出一切了。”
萧雪霁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爱意与决绝,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这一生,算计人心,执掌天下,亏欠了太多人。
唯独眼前这个男人,她亏欠得最多。
她承诺过要与他携手白头,看遍世间繁华。
可如今……
她点了点头,将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了。
半个月后,退位的消息传回京城,举国震动。
百姓们自发地来到宫门前请愿,恳求他们的长公主不要退位。
但萧雪霁去意已决。
她与谢烬没有再回那个充满了权谋与斗争的京城。
而是选择回到了他们最初定情,也是他们短暂拥有过最甜蜜时光的南苑别宫。
这里的一切,都还和当年一样。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院中的那几棵梨树,正值花期,开得如云似雪。
他们将毕生的治国心得,以及这些年抗灾、改革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整理、著述成书。
一本,名为《盛世策》,讲的是如何开疆拓土,富国强兵,发展经济。
另一本,名为《安民论》,讲的是如何平衡朝局,推行新政,教化万民。
这两本书,将连同那本《救灾手册》一起。
作为他们留给这个王朝,也是留给后世君臣的,最后,也是最宝贵的遗产。
阳光温暖的午后,萧雪霁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坐在梨树下的躺椅上。
谢烬则坐在一旁,拿着一把木梳,为她梳理着那头依旧乌黑亮丽的长发。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些年,他为她描过眉,为她绾过发,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虔诚而珍惜。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时光,或许,不多了。
一阵风吹过,梨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有几片花瓣,落在了萧雪霁的肩头。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放在掌心,静静地看着。
良久,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无渊。”
“嗯,我在这。”
“这一生,戎马倥偬,权谋算计,我无愧于家国,无愧于天下万民……”
她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个为她梳发的男人,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与歉意。
“唯独……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说好要陪你白头偕老,看尽这世间繁华……”
“我,恐怕要食言了。”
谢烬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沉默用力地呼吸着。
那呼吸滚烫,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一头濒死的凶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守护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萧雪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回抱住他。
她知道,这个男人,从不需要安慰的言语。
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她的存在。
食言便食言吧!
她想,至少,剩下的每一天,她都会好好地陪着他。
日子,便在这南苑别宫里,过得缓慢而安详。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他们真的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谢烬彻底放下了他曾经的杀伐决断。
像个初学的毛头小子,笨拙地开始学习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他学着为她画眉。
一开始,那支眉笔在他手中,比千斤重的长戟还要难以掌控。
画出来的眉毛,不是粗得像两条毛虫,就是歪得像两道鬼画符。
每每惹得萧雪霁对着镜子,无奈又好笑。
“无渊,你这是想让我没脸见人了吗?”
“胡说,”他却一脸严肃,振振有词。
“我的霜华,怎样都好看。”
说着,又固执地拿起眉笔,一点点擦掉,重新再画。
慢慢的,他的手越来越稳,笔触越来越柔。
从一开始需要半个时辰,到后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两弯远山黛,便被他描摹得恰到好处,与她清冷的眉眼相得益彰。
他还学会了为她梳头。
那头青丝,曾在他掌心如瀑布般倾泻。
如今,他却用那把他们定情的玉梳,日复一日,从发根到发梢,极尽温柔,极尽耐心。
仿佛那不是一头秀发,而是他用余生谱写的一首情诗。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在院中的梨花树下对弈。
棋盘上黑白交错,一如他们曾经对峙博弈的前半生。
只是如今,棋局的输赢早已不再重要。
有时候一盘棋,能从清晨下到日暮。
更多的时候,是下到一半,萧雪霁便会靠在躺椅上,被暖阳晒得昏昏欲睡。
谢烬便会停下手中的棋子,为她盖好毯子。
然后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睡颜,一看,就是一下午。
时光静好,仿佛能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