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整个大晏官场,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其猛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幽州城下的地龙翻身。
以幽州知府为首,一连串的渎职官员被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揪了出来。
从地方到朝堂,从封疆大吏到京中权贵,凡是与此事有牵连者,无一幸免。
谢烬亲自督办此案。
他没有在京城设立公堂,而是直接在幽州城的废墟之上,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审判台。
背景,是倒塌的城墙和无数遇难者的牌位。
旁听的,是数万名在这场人祸中家破人亡的灾民。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官员及其家眷,被禁军押解着,跪在了审判台下。
他们穿着囚服,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当他们看到那满目疮痍的废墟,闻到空气中还未散尽的血腥与尘土气息。
听到四周灾民们那压抑着仇恨的哭泣与咒骂时,许多人当场就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谢烬坐在审判台后,面无表情,眼神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
他没有用任何酷刑。
只是将那些记录着他们罪行的账册、信件,一桩桩,一件件,当众宣读。
每念一条,台下灾民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每念一桩,台上罪臣的脸色就惨白一寸。
“贪墨河工款三十万两,致使河堤年久失修,一遇汛期,良田万顷,尽成泽国!”
“隐瞒地震预警,官官相护,草菅人命,致使幽州一地,死伤超过十万!”
“灾后不思救民,反而趁机侵吞赈灾粮款,倒卖救命物资!”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审判持续了三日,三日后,所有罪证陈列完毕。
谢烬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所有跪着的罪人,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按大晏律,渎职贪墨,致使万民罹难者,当如何?”
负责记录的刑部官员颤声回答:“当……当斩立决,夷三族!”
台下的罪人们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和求饶。
一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世家大族,也纷纷派人前来,试图求情。
他们找到了萧雪霁。
“公主,此事牵连甚广,若全部严惩,恐动摇国本啊!”
“法不责众,还请陛下降下天恩,从轻发落,以安朝局!”
“他们罪不至死,还请公主念在他们往日的功劳上,饶他们一命!”
萧雪霁端坐在帅帐之中,静静地听着这些世家代表们的“肺腑之言”。
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吹了吹。
直到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清冷地看着眼前这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世家代表。
“说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那便听我说几句。”
她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了帘子。
指着外面那片广阔的废墟,指着那些衣衫褴褛、面带悲戚的灾民。
“你们回头看看。”
“看看那些在废墟里寻找亲人尸骨的百姓。”
“看看那些在地震中失去父母、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们现在去问问他们,跪在审判台上的那些人,罪,当不当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百姓的命,在你们眼中,就如此轻贱吗?”
“国本?是天下万民,不是你们这些只知党同伐异、中饱私囊的世家门阀!”
“功劳?他们最大的‘功劳’,就是亲手将这幽州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那些世家代表们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凛然帝威震慑,一个个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萧雪霁冷冷地看着他们。
“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人,从今日起,大晏不再是你们世家的天下。”
“谁敢再视人命如草芥,视国法如无物,幽州城下的这些罪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她一甩衣袖,转身不再看他们。
“送客。”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所有主犯,斩立决。
家产全部抄没,用以抚恤灾民,重建家园。
至于“夷三族”的连坐之法,萧雪霁在最后一刻,改了。
“罪止其身,不及妻儿。”
她下令,所有罪犯的家眷,凡未参与罪行者,一律赦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这个决定,让谢烬有些不解。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在夜里,对着正在灯下批阅奏折的萧雪霁说道。
萧雪霁放下笔,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连日来的劳累与心力交瘁,让她的心疾又有了复发的迹象,胸口总是闷闷地疼。
她轻声道:“我杀的,是罪!不是人。”
“他们的父兄丈夫犯了罪,理应受罚。”
“但他们的妻儿是无辜的,我不想让仇恨,再延续到下一代。”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生活在一个讲法、也讲情的国家。”
“而不是一个只剩下杀戮和仇恨的地方。”
谢烬看着她疲惫却坚定的侧脸,心中一动。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
“好,都听你的。”
他知道,这才是他的霜华,永远清醒,永远慈悲。
哪怕身处黑暗,心中也永远向着光明。
这套高效而公正的救灾体系,以及雷厉风行的反腐手段,在事后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萧雪霁亲自执笔,将其编撰成册,命名为《救灾手册》。
颁行天下,作为后世所有官员处理此类事件的准则和警示。
幽州城的重建,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新的城墙,新的房屋,在废墟之上,一点点地建立起来。
可萧雪霁的身体,却在一天天地垮下去。
接连的天灾人祸,耗尽了她太多的心血。
这一日,她正在与工部官员商议新城的规划图纸,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图纸。
在众人惊骇的呼声中,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母后!”
“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