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也笑眯眯地跟了过来,与他们同坐一侧。
慕容妱澕本就无意寒暄,便开门见山:“城主大费周章相邀我等,不知所为何事?”
葫芦城城主脸上的热络笑容骤然一收,目光如电射向白俊:“白俊,你这老匹夫,差事究竟是怎么办的?如何与贵客分说的?”
白俊一愣,没想到城主竟如此计较,捋着没有的胡子,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慕容妱澕抬手双手,一合虚按,清脆的击掌声打断了二人争执:“打住,缘由如何不论,终是城主府相请,是也不是?”
葫芦城城主闻得此言,脸上肌肉抽动一下,眼底阴郁一闪即逝,旋即转和:“正是如此!”她顿了顿,便堆满笑意继续道,“贵客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若就在府中下榻,一应所需自有安排,我即刻命人设宴,为几位接风洗尘,也让葫芦城百姓共沾喜气,如何?”
慕容妱澕与云苏目光飞快一碰,帛丝新罗那场“洗尘宴”的幺蛾子记忆犹新。
“住下可以。”慕容妱澕断然拒绝,“我们素喜清净自在,无事莫扰,宴席也就免了吧。”不管成不成,得先争取一下自由。
葫芦城城主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回绝,本以为年轻人皆喜热闹,如今只能愕然看向翘着二郎腿、一脸散漫的白俊。
白俊摊手:“城主,妱小友在燕城、新罗便是这般脾性,帛丝新罗那位女君也是随她心意,未曾有过半点勉强。”
葫芦城城主笑容僵在脸上,片刻才缓声道:“也罢,贵客之意,我亦自当遵从。”她取出一物递给妱澕,“此乃玄风蓝水令,是我城主府信令,以靛青江石嵌于桦木上,刻有葫芦城徽的鹿纹与玄水波纹,持此令者,葫芦城内万物不检,畅行无阻。”
她只把令牌给了妱澕一人。后又唤来一名女子,让其随侍妱澕左右,听候差遣。
云苏在一旁默默观察,只见葫芦城城主眼神闪烁,似有深意,心中戒备更甚。而妱澕则接过令牌,心中暗自思量:这葫芦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妱娘子,这位是凰鹄,乃我葫芦城别驾之嫡长女。”葫芦城城主说罢,招手示意,“来,凰鹄,上前见过妱妱女娘。”
那位唤作凰鹄的女子款步上前,身着一袭素白狐裘,让肌肤瞧着宛若新雪。
她头戴一顶镶缀着洁白天鹅绒羽的棕黄色裘皮小帽,乌黑的长发梳成一条油亮的单辫垂落腰际。额前垂着一条由彩玛瑙、绿松石与莹白贝壳相间串成的珠帘,随着步履轻晃,折射出温润的光泽。身着一袭质地柔软光亮的鹅黄绸裙,盈盈莲步轻移间,裙摆微扬,更衬得人如明珠生晕。
凰鹄初入厅时,目光触及端坐上首的妱澕,眸底瞬间掠过一丝惊涛骇浪般的诧异——葫芦城以右为尊,那位置便是她阿玛额尼也未曾得坐,城主竟将此位让给一个与自己这黄毛丫头年纪相仿的外乡女子?
然她身为别驾之女,自是懂得分寸,便迅速垂眸,纤长的睫毛掩下所有波澜,再抬眼时已是一派沉静如水,依礼福身:“凰鹄见过妱妱女娘。”
慕容妱澕凝视凰鹄,只觉眼前光华大盛。
凰鹄容色之清丽纯净,竟似安居骨水初春融雪映着朝阳,带着一种惊心动魄又凛然不可侵的美。亦非仅因她容颜绝美,更因她身上那股融合了玄水靺鞨儿女之豪迈与闺阁女子之温婉的独特气质,还令人心生亲近之感。
一时间慕容妱澕看得有些失神,直到身畔云苏一声压抑的轻咳传来,她才猛地回神,暗恼自己失态,面上却只憨笑着微微颔首。
凰鹄将她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虽以袖掩口,但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盎然趣意,心道:倒是个率真不造作的有趣人儿。
葫芦城城主对慕容妱澕说:“妱妱,我让凰鹄与你同住,一应琐事吩咐她即可,至于这位…”她目光扫过云苏,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带着明显的疏离与不认同,“小郎君…”
慕容妱澕立刻截断话头,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城主,他有名有姓,唤作云苏,我习惯叫他苏苏的。”言罢,还轻轻扯了扯云苏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介意。
葫芦城城主眉头微蹙,却也未再多言:“好,云苏郎君,只是男女有别,授受不好亲,他与你同住多有不便,有凰鹄在,两个女娘家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慕容妱澕与云苏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对方所言确系事实,便应承下来,俱是无奈。客随主便,顺应实际,也只得如此。
葫芦城城主体恤妱澕长途跋涉,便让凰鹄引她先去安置歇息,云苏则由铜钱使带去住处。待人离开,葫芦城城主却望着云苏那熟悉的背影若有所思。
凰鹄依礼恭敬地向城主辞别,又对妱澕做了个优雅的“请”势。
待两人一前一后行出宴客厅,穿过几道绘有江鱼图腾的回廊,拐入一处被高大红木屏风隔开的幽静穿堂,确认左右再无旁人,凰鹄紧绷的肩膀倏地放松下来。
她蓦地转身,亲昵地挽住慕容妱澕的胳膊,眉眼间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沉静,笑靥如花,尽是灵动飞扬:“可算自在啦!妱娘子,走,快随我去瞧瞧咱们的屋子,前几日得了城主吩咐,我可是将那儿好生布置了一番,就盼着人来呢,真没想到,盼来的竟是你这样……嗯,让人一见就欢喜的妙人儿。”
二人穿过雕花回廊,绕过屏风,步入游廊。凰鹄拉着慕容妱澕轻快地向前走,边走边说,她额前那串彩玉珠帘随她动作轻轻摇曳,流光溢彩间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不仅添几分灵动之美,亦愈发显得她生气勃勃。
慕容妱澕跟在身后思量:这里,倒也颇有几分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