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檀香被穿堂风卷得七零八落,薛兮宁睫毛颤了颤,后颈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
她听见萧明德的声音从车外飘进来,尾音混着金镶玉扳指叩击石桌的脆响:“景宣,这桩毒茶案,朕已着大理寺连夜审明——是光禄寺张仲安、鞠兴二人合谋,往茶点里掺了乌头粉。”
乌头二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太阳穴。
薛兮宁喉间的甜腥翻涌得更厉害了,却强撑着在怀里蜷了蜷,做出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太快了,从她饮下毒茶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张仲安、鞠兴的供词便已递到皇帝跟前?
她前日在贺彦祯书房看见的那封密信,信上“八月十五”的字迹还烙在眼底,此刻偏生和张仲安新换的青花纹茶盏重叠在一起。
“阿宁?”低头,鼻尖蹭过她发顶,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关切。
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她后颈,三短一长的轻叩——那是他们约定的“危险”暗号。
薛兮宁心口一紧,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指尖竟抖得厉害,连他腕间红绳都被蹭得松了半寸。
那红绳系着她今早塞给他的玉佩,此刻正贴着他脉搏跳动,像团烧得太旺的火。
萧明德的车驾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远,抱着她下马车时,靴底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王府二门的朱漆门扉“吱呀”一声合上,他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却没有松开手臂,反而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血里。
薛兮宁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极轻的一句:“阿宁,你信吗?”
她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向来清冽的眼尾泛着红,像是被烈酒烧过的陶盏,眉峰紧拧成刀,将殿内烛火都割得支离破碎。
他袖中半柄玄铁令牌硌着她手背,那是皇帝亲赐的虎符,此刻却烫得惊人——原来他方才送驾时,连令牌都攥出了汗。
“景宣...”薛兮宁刚开口,便被他用唇封住。
他吻得极重,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忌惮都揉进这个吻里。
她尝到血腥气,才发现他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她腕间,烫得她打了个寒颤。
直到许春柳捧着药碗在门外轻咳,才松开她,指腹抹过她唇畔的血渍,声音哑得像砂纸:“喝药。”
药碗里的苦香漫开时,薛兮宁望着他转身去关窗的背影。
他玄色大氅扫过鎏金香炉,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后颈那道极浅的疤痕忽明忽暗——那是去年秋猎,他替她挡刺客时留下的。
可此刻这道疤却像道裂痕,将他平日端方的模样撕得粉碎。
他背对着她站了片刻,突然低笑一声,声音里浸着冰碴子:“张仲安上月刚给朕送了二十车南海珍珠,鞠兴的嫡女前日才进了淑宁宫当女官。”
薛兮宁捧着药碗的手顿住。
她突然想起今早贺彦祯递茶时,袖中露出的半截墨色缎带——和萧明德方才系在腰间的束带,竟是同一款式的云纹。
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掀帘出去时,沈昭的声音压得极低:“许家被围了。”薛兮宁扶着软榻坐起,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沈昭手中密报上“谋害皇嗣”四个大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许珍站在许家门口时,日头正毒。
他望着面前两排持戟军士,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方才大理寺卿从门里出来时,袖角沾着暗红的血,他想问“我妹妹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见自家门楣上,新贴的封条在风里晃,“钦犯”二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许公子。”有小吏抱着账本从门里出来,脚步踉跄,“您家库房里搜出半袋乌头粉,还有...还有淑宁宫的笺纸。”
许珍眼前发黑,伸手扶住门柱。
他想起三日前,外甥女在他怀里撒娇要糖人,小脸上沾着糖渣子,说“舅舅最好了”。
此刻门内传来丫鬟的哭嚎,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赌坊遇见的神秘人——那人塞给他张纸条,说“许家要发财了”,现在想来,纸条上的字迹竟和张仲安的官印纹路有几分相似。
“让开。”他哑着嗓子推开军士,抬脚跨过门槛。
门内青石板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在日头下泛着紫。
他望着正厅那盏打碎的鎏金灯,突然想起妹妹昨日说“要给小侄女做新衣裳”,此刻针线筐还搁在廊下,绣了一半的并蒂莲被风掀开,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封未寄的信——信上“贺”字的起笔,和他在贺彦祯书房见过的字帖,分毫不差。
许珍弯腰捡起那封信,指节发白。
他听见后宅传来孩子的啼哭,腿一软几乎栽倒,扶着门框的手却死死攥住,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他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突然明白过来:这局棋里,他们这些棋子,怕才刚被摆上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