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宁的指尖还陷在许春柳掌心的软肉里。
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方才那口血吐得太急,此刻喉间还泛着铁锈味,可装出来的虚弱感却正随着石板地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许春柳的手在抖,像片被风吹着的槐树叶,她便悄悄用指甲掐了掐侍女掌心,算是安抚。
“唐医正到——”
院门口的通报声像根银针,猛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薛兮宁闭着的眼睫颤了颤,余光瞥见青灰色官靴跨过门槛。
这唐济安是太医院首座,的人,按理该是来给她圆谎的,可方才张仲安诊脉时她特意让许春柳把掺了朱砂的参汤打翻,就是怕被老医正瞧出假孕破绽——如今换了唐济安,他若认真查起来......
“茶盏呈上来。”唐济安的声音像块冷玉,不带半分温度。
薛兮宁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许春柳手背。
她原计划是让张仲安诊出“胎像不稳”,再借赵铁峰施压引出,可此刻茶盏里的残茶还泡着她今早让人撒的堕胎药粉——那是从贺彦祯暗卫那儿顺来的,本想用来坐实“有人害她流产”的戏码,可若唐济安真验出什么......
“这茶......”唐济安捏着茶盏的手突然顿住。
薛兮宁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她能看见唐济安的喉结动了动,能听见他指尖叩击茶盏的轻响,甚至能闻见从茶盏里散出的淡淡苦腥——那不该是堕胎药的味道。
“侧妃娘娘。”唐济安突然转身,目光如刀割过她的脸,“这茶里,有乌头。”
嗡的一声,薛兮宁的太阳穴炸开。
她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堕胎药,可乌头......那是能让人心脏骤停的剧毒!
她想起今早端茶的小丫鬟是薛兮悦房里的,想起贺彦祯昨日在她院里说“妹妹近日爱喝碧螺春”时的笑——原来不是巧合,是有人想借她的戏码,直接要她的命!
“还有斑蝥。”唐济安的声音像冰锥,“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娘娘怕是连这口血都吐不出来。”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中衣,薛兮宁突然庆幸方才那口血吐得急——若真按原计划装晕,此刻怕是要真晕过去了。
她望着唐济安发白的唇,听见许春柳的抽噎声撞在院墙上,听见赵铁峰的佩刀当啷坠地,连许沅扶着廊柱的手都在抖,金镯子磕出的声响都变了调。
“阿宁!”
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时,薛兮宁被人猛地捞进怀里。
的龙纹暗纹锦袍还带着外头的暑气,可他的手却冷得像浸过冰水,扣着她后颈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她听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阿宁”,像被揉皱的绢帛,可当她抬头望进那双泛红的眼,却只看见深潭里翻涌的暗潮——他在笑,可那笑意比唐济安的药箱里的冰还要冷。
“唐医正。”的声音像浸了毒的丝弦,“再说一遍。”
“茶中含乌头、斑蝥,辅以藏红花堕胎。”唐济安单膝跪地,药箱在地上发出闷响,“此毒入体三刻便会攻心,娘娘能撑到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薛兮宁嘴角未擦净的血,“是福大命大。”
满园的蝉鸣突然哑了。
薛兮宁能听见胸腔里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震得她额角的碎发都在颤。
她原想在他怀里装得更柔弱些,可当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嘴角的血时,那点轻佻的心思突然就散了——他的指尖在抖,像片落在火上的雪,可他的眼却像淬了冰的刀,扫过人群时,连赵铁峰都下意识退了半步。
“陛下到——”
萧明德的明黄龙袍扫过她的指尖时,薛兮宁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环住了的腰。
他的腰腹硬得像块铁,可当她的手刚要松开,却被他反手扣住,指节几乎要嵌进她腕骨里。
“三法司即刻到场。”萧明德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朕倒要看看,是谁的胆子,敢动景宣的侧妃,动朕的皇侄!”
薛兮宁的呼吸一滞。
她原以为假孕的事只有知道,可此刻萧明德提“皇侄”二字,分明是信了张仲安的“胎像不稳”——是说的?
还是唐济安......
“你说......”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温热的吐息扫过她耳尖,“是谁,想你死?”
他的尾音还缠着未散的颤,可那股子寒意却顺着她的耳骨往心里钻。
薛兮宁望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想起今早他临去前替她系的璎珞——那串珠子是他从漠北带回来的,说能保平安。
此刻那珠子正抵在她心口,烫得她眼眶发酸。
“景宣。”萧明德的声音里带着点叹息,“先带阿宁回府。”
薛兮宁被抱起来时,听见院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的衣摆扫过她的脸,她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是方才跑太急,指甲掐破了掌心?
“别怕。”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我在。”
薛兮宁望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突然觉得喉间的甜腥又涌了上来。
她原以为这局不过是贺彦祯的小把戏,可如今掺了乌头......她望着袖中露出的半柄玉佩——那是今早她偷偷塞进他怀里的,说是“保平安”的小玩意儿。
此刻玉佩上的红绳缠在他腕间,像道血痕。
院外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漏下来,在脸上割出细碎的金斑。
薛兮宁突然想起方才唐济安说“三刻攻心”时,的手指在她后颈轻轻点了三下——那是他们以前对过的暗号,意思是“我信你”。
她闭了闭眼,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明德的声音还在身后响着,可她的注意力全被怀里的温度吸了去。
他的心跳声像面小鼓,一下一下,敲得她原本混乱的思绪慢慢归了位。
“阿宁。”他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片云,“等回了府......”
薛兮宁没听清后面的话。
她望着他领口松开的盘扣,突然觉得有点困。
许春柳的哭腔还在耳边飘,可的怀抱太暖了,暖得她连装出来的虚弱都快变成真的了。
直到马车碾过府门前的石狮子时,她才听见萧明德在身后说的最后一句:“景宣,你可知......”
话音被风声卷散,薛兮宁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朱漆门廊,突然想起今早贺彦祯递来的那盏碧螺春。
茶盏边缘的青花纹路,像极了她昨日在他书房里看见的,那封盖着“密”字印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