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苏锦阁生意转好的日子持续了不到十天。
这日清晨,伙计刚卸下第一块门板,一个穿着锦缎袍子、头戴金簪,面色倨傲的妇人便带着几个身形壮硕的仆从,径直闯了进来,引得门外几个早起的行人驻足观望。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那妇人将手中一卷绸缎“啪”地一声重重摔在柜台上,声音尖利,“你们苏锦阁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次充好,欺诈顾客!”
为首的伙计心里一紧,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这位夫人,您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可是这料子有什么不妥?”
“不妥?”妇人冷哼一声,指着那卷杭绸,“前儿个在你们这买的这匹杭绸,说好是足尺足寸,回去一量,竟足足短了半寸!你们苏家号称三代经营,童叟无欺,就是这般欺客的吗?!”
她声音极大,清晰地传到了街上。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苏锦阁以次充好!缺斤短两!”
这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顿时让门口的人群骚动起来,质疑声、议论声嗡嗡响起。
伙计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苏锦阁的绸缎,向来是请织坊的老师傅严格把关,绝无短缺之理!是不是……是不是量的时候有所误差?”
“误差?”妇人柳眉倒竖,“我家的尺子是官制标准,岂会有误?分明是你们狡辩!”她带来的仆从也跟着鼓噪起来,气势汹汹。
就在这时,苏婉清从后间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神色平静,并无慌乱。她先是扫了一眼那气势汹汹的妇人和她身后的仆从,目光又在门口聚集的人群中迅速掠过,注意到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缩着脖子、眼神闪烁不定、正悄悄往人后躲闪的男子。
“这位夫人,”苏婉清走到柜台前,声音清晰而稳定,并未提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您说尺码短缺,此事关乎苏家声誉,绝不能轻忽。若真是我们的差错,苏锦阁愿十倍赔偿,并向夫人郑重致歉。但若其中另有缘由,也需查个水落石出,以免混淆视听。”
那妇人没料到出来的是一位如此年轻沉静的小姐,气势不由得一滞,随即又强硬道:“你又是谁?能做主吗?”
“我是苏婉清,此间铺面现由我打理。”苏婉清淡然道,随即转头,对那焦急的伙计吩咐道,“不必慌张。你立刻去两处:一,速请织坊专司验看绸缎的刘师傅,带着官颁样尺和织造记录过来;二,持我的名帖,去城南度量衡司,请一位当值的吏员大人前来,做个公证。”
她吩咐得条理清晰,毫不拖泥带水。那伙计得了主心骨,连忙应声,分开人群快步跑了出去。
苏婉清这才重新看向那妇人,语气依旧平和:“夫人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待老师傅和官署的吏员到了,一验便知。”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人群,那个灰衣男子似乎更往后退缩了些,几乎要隐没在人群之后。
等待的时间里,铺子内外一片诡异的寂静。那妇人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她带来的仆从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气焰嚣张。围观的众人则窃窃私语,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想瞧瞧这苏家小姐要如何应对。
不过两刻钟功夫,织坊的刘师傅先到了,他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手里捧着一个木匣,里面放着标准样尺和几本厚厚的记录册。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官服、面色严谨的度量衡司吏员也到了现场。
“开始验看吧。”苏婉清对刘师傅和那吏员说道。
刘师傅打开木匣,取出官尺,与那妇人带来的尺子并排放置,吏员上前仔细核对,点了点头:“两尺规制相同,无误。”
然后,刘师傅当众将那匹引起争议的杭绸完全展开,用官尺从头到尾,一寸一寸地仔细丈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尺子和不断延伸的绸缎上。
量毕,刘师傅直起身,朗声对那吏员和众人道:“回大人,各位乡亲,此匹杭绸,经官尺丈量,长度确为四十尺整,符合此类杭绸标准足尺规格,并无半寸短缺!”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那妇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我明明量过……”
苏婉清却不看她,转向刘师傅:“刘师傅,劳您再看看,这匹杭绸的织法、用料,可确是我苏家织坊所出?有无仿冒之嫌?”
刘师傅闻言,上前一步,抽出绸缎边缘几根经纬线,仔细捻看,又对着光查看纹理,片刻后,他指着绸缎的边角一处不易察觉的暗纹标记,笃定地道:“大小姐,各位请看,此锦纹理紧密,经纬均匀,尤其是这处苏家独有的暗记,绝无仿冒。此匹杭绸,确是我苏家织坊正品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