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苏锦阁内，因着天气缘故，比前两日更显冷清。苏婉清坐在柜台后，面前摊着一本《织物杂录》，心思却有一半系在门外淅沥的雨声上。
那批“早春限定”的浮光锦，连同精致的苏锦牌，依旧静静地陈列在店内最好的位置。几日来，凭借那雅赏花笺吸引来的些许好奇目光，并未能转化为实际的成交。伙计们虽不再如最初那般公然懈怠，但眉宇间的怀疑与焦躁却日渐累积。
李管事从库房盘货出来，抖了抖长衫下摆沾上的湿气，走到苏婉清身边，低声道：“大小姐，那批杭绸按您的意思，价格放低了些，倒是零星卖出去几匹。只是这浮光锦……”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带着沉重的压力。
苏婉清合上书卷，目光落在那匹被特意放置在窗边光线最佳处的淡青色浮光锦上。雨天的光线柔和而弥散，使得那布料上深浅不一的色泽愈发显得朦胧而富有层次。她起身走了过去，指尖拂过光滑冰凉的缎面。
“取笔墨，还有我前日让他们备好的那块小玉牌来。”她轻声吩咐。
翠儿连忙应声，很快将东西备齐。那是一块素面的羊脂白玉小牌，质地温润，不过拇指大小，下端留着一个小孔。苏婉清提笔，在一张裁好的窄幅宣纸上写下几行娟秀的小字：“天青过雨色难觅，云卷云舒自天然。”写好后，她小心地将纸条卷起，用一丝极细的红线系在那玉牌上，然后亲自将这玉牌，轻轻系在了那匹淡青色浮光锦的边角。
“这……”李管事有些不解。
“既然独一无二，便该有个独一无二的念想。”苏婉清解释道，声音平静，“玉牌只此一块，赠予识得此锦的有缘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少女清脆的谈笑声。伙计连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掌柜的，听说你家有种‘早春限定’的料子，可是真的？”一个穿着鹅黄襦裙，容貌明丽的少女率先开口，她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衣着不俗的年轻小姐，其中一位气质温婉的，正是之前曾与苏婉清在茶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吏部侍郎千金林书瑶。
“林小姐，诸位小姐安好。”苏婉清上前一步，微微福礼。
林书瑶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苏小姐？你怎会在此？”她旋即想起近日听闻的些许风声，“莫非……这铺子……”
“家父允我在此学习打理。”苏婉清简单带过，侧身引她们看向那批浮光锦，“几位小姐想看的就是这些。因染制时火候难以掌控，故而成品色泽深浅略有不同，每匹皆不尽相同。”
几位小姐好奇地围拢过去，手指轻轻触摸着料子，低声议论着。
“颜色倒确实别致，这淡青雨中看，更显清透。”
“只是这深浅不一……做成衣裳，会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目光扫过各匹料子，最终落在了那匹系着玉牌的淡青色浮光锦上。她俯身仔细看了看那玉牌上的题诗，又就着窗外天光端详那布料的色泽流转，眼中渐渐露出喜爱的光芒。
“天青过雨色难觅……”她轻声念着，抬头看向苏婉清，“这匹料子，还有这玉牌，是单独售卖的吗？”
苏婉清摇头：“玉牌仅此一枚，随这匹锦缎赠与买主，不单独售卖。”
鹅黄衣裙的少女闻言，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对身旁的丫鬟道：“这匹我要了。再看看其他的，”她手指点了点另外几匹不同深浅的青色浮光锦，“那匹、那匹，还有那边那匹月白色的，都给我包起来，凑个十匹。”
她这话一出，不仅旁边的姐妹们都有些惊讶，连店内的伙计也都愣住了。一口气买十匹？还是这种被他们私下认为是“次品”的料子？
林书瑶也微微诧异：“敏妹妹，你买这许多作甚？”
那被称作“敏妹妹”的鹅黄少女笑道：“这料子特别，颜色又合我心意，多做几身不同样式的衣裳有何不可？况且，”她晃了晃手中那系着玉牌的锦缎一角，“这‘天青过雨色难觅’，多应景啊。苏小姐，这玉牌上的诗，是你题的？”
苏婉清颔首：“让小姐见笑了。”
“写得很好。”鹅黄少女爽快道，随即又看向那紫檀木匣中的苏锦牌，“对了，还有那木牌，说是买了这料子就送的？有什么用处来着？”
苏婉清便又将苏锦牌的用处，即凭牌下次购满十两让利五成的规则，清晰地说了一遍。
“这法子倒有趣。”林书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挑选了两匹颜色素雅的浮光锦，并接过了一块苏锦牌。其余几位小姐见有人带头，又听了解释，觉得这料子确实独特，那木牌似乎也有些实惠，便也纷纷选购了一两匹，各自得了木牌。
不过片刻功夫，首批二十匹浮光锦竟售出了大半，连带着那批低价杭绸也卖出去不少。伙计们这下彻底忙碌起来，打包的打包，登记的登记，脸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疑虑，满是振奋。
消息似乎长了翅膀。不过两三日，剩余的浮光锦便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客人抢购一空。铺子里竟第一次出现了客人围着伙计，急切打听下一批“限定”绸缎何时到货的情景。
对面茶楼二楼，一间临街的雅座内，一个穿着绸缎庄管事模样衣服的中年男人，看着苏锦阁门前渐渐多起来的人流，尤其是几位穿着体面的夫人刚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包裹，脸色阴沉。他手中下意识地捏着一块碎银，指节用力，竟将那银锭边缘捏得微微变了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