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铺子位置确实不算顶好,离最繁华的市口隔着两条街,门脸也有些旧了。苏婉清带着翠儿踏进铺面时,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边或擦拭着本就没什么灰尘的货架,见她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没什么精神地唤了声“大小姐”。
铺子里陈列的绸缎料子倒还是苏家一贯的水准,只是摆放得中规中矩,毫无生气,光线下能看见一些布料上落着的细微浮尘。也难怪门可罗雀。
李管事跟在苏婉清身后,脸上带着些尴尬和无奈:“大小姐,您看这……”
苏婉清环视一周,目光平静。她没有立刻训话,而是走到一匹堆放得稍显凌乱、颜色略显沉滞的暗花缎前,伸手轻轻抚过布面。然后,她转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年轻伙计,问道:“这匹料子,若我让你将它与此匹,”她指了指旁边一匹颜色稍亮的,“还有那边那匹秋香色的,搭配摆放,你可能摆出些…嗯,譬如远山含翠的意境来?”
那伙计愣住了,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从未听过这等要求。摆布匹还要摆出意境?
苏婉清也不催促,亲自上手。她将那匹暗色缎子作为底色铺开一部分,又将稍亮的料子斜搭其上,形成过渡,最后取过那匹秋香色,只展开一小幅,如同山间点缀的秋叶。她调整着布料的褶皱和光影的角度,简单的几匹布,在她手下竟真的呈现出一种错落有致的层次感,仿佛一幅写意的山水画初具雏形。
伙计们都看呆了,连李管事也面露惊异。
“料子本身是好的,只是需得让客人一眼便能瞧出它的好来。”苏婉清直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今日起,铺子里所有陈列,都需依色系、纹理,构思些小巧的景致。不必复杂,但要雅致,要与众不同。”
她又命人取来笔墨,亲自在一张裁好的宣纸上写下“江南织造秘闻:三浣飞花锦何以名动前朝?”一行清秀却有力的字,然后让伙计悬挂在店内最显眼的梁下。
“日后,每隔几日便换一个话题,或是织法,或是染料,或是某样绸缎的典故。”她吩咐道,“若有客人问起,你们需得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李管事,劳您费心,将些常见的织锦知识整理一下,让大伙儿都熟记。”
伙计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法子闻所未闻,有人低声嘀咕:“这能成吗?卖个布而已,搞得像学堂似的……”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娇笑:“哟,大小姐真是好兴致,这是要把绸缎铺子改成书画铺子还是说书场了?”
赵姨娘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一身簇新的玫红色锦缎衣裙,珠光宝气,与这略显陈旧的铺面格格不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堆着笑:“老爷惦记着大小姐头回打理铺子辛苦,特意让我送些点心来。我这一看,大小姐这儿…可真是别开生面啊。”她目光在那些被摆弄得“奇形怪状”的布匹和梁下那张字条上扫过,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嗤笑。
苏婉清面色不变,接过食盒递给翠儿,淡然道:“有劳姨娘跑一趟。不过是些尝试,让姨娘见笑了。”
赵姨娘用绢帕掩了掩口鼻,仿佛嫌弃空气中的灰尘:“大小姐年轻,想法多是好事。只是这做生意嘛,终究还是要回归本分,把料子卖出去才是正经。这般花里胡哨的布置,知道的说是卖绸缎,不知道的,还当是搭了戏台子呢。”她语带双关,眼神里的轻视几乎不加掩饰。
“姨娘提醒的是。”苏婉清并不争辩,只是微微颔首。
赵姨娘自觉无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扭着腰肢离开了。
她一走,铺子里的气氛更显沉闷,伙计们似乎受了打击,愈发垂头丧气。
苏婉清却不理会这些,她走到库房门口,对李管事道:“李管事,烦请将库里那匹染得最不均匀的淡青色浮光锦取来。”
李管事依言取来。那匹锦缎被抱出来时,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确实能看出颜色深浅交织,有些地方深些,有些地方浅些,按照往常的标准,确是次品无疑。
苏婉清却让人将它搬到临街的窗户边,那里阳光最好。当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匹淡青色的浮光锦上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深浅不一的颜色在光线下流转交融,竟呈现出一种如同雨后初晴、云破天青时那种瞬息万变、灵动莫测的色泽,锦缎本身的浮光纹理在光线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竟比颜色均匀的料子更多了几分生动与韵味。
“这……”之前那个被问话的年轻伙计看得眼睛都直了。
连李管事也深吸了一口气,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老朽…老朽竟从未发现,这料子在光下…是如此光景!”
苏婉清看着那匹在阳光下焕发出独特生命的浮光锦,轻声道:“可见,并非它不好,只是以往…我们都未曾找到欣赏它的角度和时机罢了。”
她环视一圈渐渐聚拢过来的伙计们,声音清晰而稳定:“从明日起,这匹锦缎,就摆放在窗边这个位置。首批‘早春限定’的货品,也主要在此区域陈列。诸位,苏锦阁能否有些新气象,还需倚仗大家。”
伙计们看着阳光下那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又看看眼前这位沉静却目光坚定的大小姐,有人开始低声议论那布料的奇特,有人则偷偷去调整自己负责区域的货品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