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城此时的老少百姓，每人手中高举着涂绘有神秘鹿纹、鱼纹或太阳图腾的硕大彩色葫芦，或是掏空风干的巨大葫芦壳。
直到后来，慕容妱澕与云苏才解开那日码头空寂之谜——原来全城男女老少，皆赴此准备“乌日贡”盛会，名意为“喜庆吉日”，正举行着隆重的“温吉尼”，即鹿神之舞，以这古老的仪式，为山川子民消灾祈福。
盛会为期二日，期间江河休渔，以示虔敬。那时，辽阔的江滩之上，将人声鼎沸，据说此中热闹非凡，与中原的社日亦不遑多让。
慕容妱澕眸光一扫，便被一群少年的游戏吸引。
但见他们分为两阵，手中所执，竟是七八尺长的三齿木杈。一方便将湿草捆就的尺径草球奋力掷出，另一方齐举木杈，呼喝声中，或精准地将草球凌空叉住，赢得一片喝彩，进而前行数步；或与草球失之交臂，在同伴善意的哄笑中懊恼后退。往复之间，矫健非凡。
云苏在一旁负手道：“此戏名曰叉草球，看似游戏，实则为了训练他们使用扎枪的本领，平日以此球演练，江河之中，便能稳准地叉住游鱼。”
慕容妱澕颔首，举目四望，但见盛会之上，何止这一项。远处有弓弦惊响，箭射草垛；近处有壮士角力，筋骨贲张。更有冰上滑子竞逐如飞，江中扁舟破浪争先，乃至赛狗雪橇、打冰磨等奇技异戏，令人目不暇接。
后来亦听闻，待到日头西沉，江边燃起熊熊篝火。白日里的喧腾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热烈。场中架起神鼓，首领或者祭司戴鹿首神盔，摇曳起舞，步伐雄健，鼓声直透心魄，仿佛在与天地鬼神对话。又有老艺人于火旁坐定，拨响口弦琴，苍凉的歌声吟唱着古老的“伊玛坎”传说，将那洪荒岁月、英雄故事，娓娓道来。
然此时的葫芦城城主和两位侍使立于中央，她将手中不知名的法器高高举起，用力摇动，声音响起："客从远方来，当以鹿神之舞相迎……"
“沙啦—哗楞！咚嗒！咚嗒！咚嗒咚嗒！”
所有人如同得到了号令，同时用力摇晃、或用特制的短骨棒敲击手中的葫芦壳。霎时间，金石撞击的脆响、种子滚动的沙沙声、空腔共鸣的闷响，汇合成一股原始、喧腾、充满野性生命力的奇异洪流。
人们脚踏着大地，身体随着这狂野的节奏有力地摆动，口中齐声爆发出古老而热烈的呼号：“乌勒衮——额真！哲里木——哲里木！！！(意为：尊贵的客人！欢迎！欢迎！！)
”
整个城门楼下的宽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秘而狂热的图腾葫芦交响与迎宾呼号所淹没！
慕容妱澕和云苏趴在冰冷的死角箭垛上，目瞪口呆。
即便城墙一高一矮，垛口森严，厚实如巨兽脊背般的墙体横亘在光色中投下巨大阴影，也架不住水风呼啸，卷走了城下的低语。
二人踮脚时，也只隐约听到有人沮丧地高喊：“散了散了！都回吧！贵客……改日再来！”
方才还如沸腾般的人群，瞬间冷却。一张张随着雕刻图腾的葫芦节奏奋力摇摆、呼号震天的脸庞，像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塌下来，手中的器物无力地垂下，发出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跟着神色黯然的葫芦城城主，如潮水般退去。
"这就......散了？"慕容妱澕趴在冰冷的箭垛上，望着四散奔走的百姓，匪夷所思，“苏苏，他们那锣鼓喧天的架势，是在等我们？”
云苏蹙眉望着散尽的人群：“看那阵仗，十有八九如此，只是……为何临门一脚又变了卦？”方才还震得城墙簌簌发抖的葫芦鼓，此刻正被几个壮汉抬着往城西跑。
“奇哉怪也！”慕容妱澕直起身，“我们初来乍到，何德何能让一城之主与此地百姓如此兴师动众，又如此虎头蛇尾？你说他们是不是把咱们当成什么祭祀的替罪羊了？”
云苏摇头：“看起来应该不太像。”他再想了想，又开口，“这仪式也不是非要不可，葫芦城行事，当真令人费解，还是静观其变吧。”
待城门内外彻底安静下来，两人才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混入稀疏的人流过关。
走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慕容妱澕低声道：“苏苏，码头和城门这两出戏，咱们怕是成了焦点，换身本地打扮，入乡随俗，也好便宜行事。”
云苏深以为然。
他们贴着城墙根溜寻，进了间门脸不大、檐下挂着风干鱼皮和兽皮的衣料铺子，一股淡淡的鱼腥与草木鞣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内陈设简朴却规整，整面墙的桦木架上挂着各式鱼皮衣。
慕容妱澕深吸一口气，学着云苏的沉稳，温言询问柜台后的忙碌伙计：“劳驾，请问可有现成的衫衣？”
伙计恭敬应答：“贵客想要现成的？男式还是女式的？”
“都要。”
“有的，二位这边请。”伙计引他们到隔间。
伙计很快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搓着半截鹿骨，他掀开暗格，取出两件叠得方正的衣裳，指着这两套衣服道：“这套女式是染了玄靛鱼皮鞣制的短衫长裙，外罩对襟小褂，褂边缀着青绿鹿筋染的流苏；这套男式是也差不多，只不过是玄色鱼皮箭袖，那外罩没有流苏而已，此二者乃吾镇店之宝。”
慕容妱澕一眼相中那流苏褂裙的别致，云苏也觉得这衣衫利落实用。
片刻之后，二人再次出现。
慕容妱澕用一条镶着白色绒毛边的柔软鹿皮发带将长发束起，发带末端垂下一缕细辫。云苏则以深棕鹿皮发带高束马尾，脑后飘着两条简约的皮条。靛青与深棕的鱼皮服饰衬得二人英气勃勃，褪去了几分中原书卷气，倒像是常在江畔林间行走的本地儿女。
“妙啊！”一声赞叹传来，只见掌柜从里间踱步而出，眼中满是惊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