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覆着的油布被风掀起一角，啪啪抽打着木架。
船夫手中的竹篙在青石板上磕出一下清脆，又一下，节奏有些凌乱。他望着这空荡荡的码头，眉头已然拧成了结。
船夫望着周围怪异气氛，自顾自嘟囔道：“怪了…这‘小满’虽过，夏秋的杂鱼是捕完了，可冬日的鱼汛眼看就要到了，正是修网备船的时候，怎会…连个修网补船的人影都瞧不见？”
慕容妱澕与云苏对视一眼，心下明了。这船夫是白俊特意续雇的老手，常年在葫芦城与南麓岛间往来，他的话，做不得假。
船夫由此收了声，像是被自己的话惊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此地的寂静，并非冷清，而是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异常。
官兵的布防显然比往日森严许多，哨位林立，刀戟在闪着寒光，个个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待妱澕三人踏上吱呀作响的栈桥，船夫拿了钱便忙不迭地离开，连道别都省了。
他原想着采买些皮货山珍，一来倒卖后赚一笔，二来给家里婆娘娃儿捎点家乡物，可这阵仗，他紧张地瞥了眼远处按刀而立的官兵，用袖口反复擦拭额角冷汗，觉得怕是有大事，还是先走为妙！
于是他竹篙一点，那沙艇便如受惊的水獭般难得轻巧的滑入江心。
船夫撑船逆流急上，转瞬消失在波光里，任凭慕容妱澕抬手欲呼，云苏沉声喝止，也唤不回了。
“这……”慕容妱澕心下微沉，看向白俊。
白俊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
云苏则踏前半步，手似无意地搭在腰间佩刀的鞘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寂静的码头和森严的守卫。
恰在此时，一串清泠泠的铜铃声，伴着一段低柔婉转又能感受到爽朗的“呵…呵呵…”笑声，穿透了码头的沉寂。
慕容妱澕几人只见一位身着水靛蓝长裙的约似中年女子款步而来，裙裾间缀满小巧的五十六个青铜响铃如流云垂落，行动间碎玉落盘般清脆。她头戴一顶镶着松石、鹿角高耸的金冠，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
身后紧随一男一女：男子着棕褐色麻布短衫，衣摆缀着总共五十六玫铜钱，头戴水蓝冠帽；女子则是一身水绿，同样戴着水蓝冠帽，裙边缝缀着五十六个彩色的贝壳，也梳着双辫。
白俊见状，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拱手：“城主，别来无……”
话未说完，那葫芦城城主目光只在他脸上一掠，脚下丝毫未停，戴着硕大鹿骨扳指的手随意一挥，便将白俊拂得一个趔趄让开了路。她那双深邃如安居骨水深潭的眼眸，已直勾勾地投向了妱澕。
慕容妱澕与云苏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一凛。
这位在新罗乃至整个南麓岛都备受尊崇的白衣圣裔使军长，在这位鹿角金冠铜铃的女城主面前，竟似路边碍眼的石子一般。一丝不妙的预感悄然爬上二人心头。
慕容妱澕与云苏此时方觉这葫芦城，怕是比想象中更不简单，故而二人现下有些后悔莫及，早知道这连白衣圣裔的使军长都不管用，就不跟着他一道路走了。
葫芦城城主对二人心思恍若未觉。
自那艘船靠岸时，打第一眼瞧见妱澕，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便如同钩子，牢牢锁在妱澕脸上，一瞬不瞬。
当慕容妱澕踏上青石台阶的刹那，葫芦城城主突然起身，她一步步走近，裙裾间铜铃轻响，口中发出低徊的颤音：“阿呀呀…阿呀呀呀…”直到几乎贴上妱澕，才停住脚步，微微俯身，目光便泛起琥珀色光泽扫视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慕容妱澕被这毫不掩饰的、带着原始探究欲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那没由来的热情让她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云苏结实的小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城主，您这是有何贵干？”
葫芦城城主似乎没听见，只将手臂优雅地抬过肩头，掌指轻轻一勾，绽开笑容，眼角鱼尾纹里如盛满碎金："约莫二十年了，鹿神引路的时候该是又要到了！"
这声突兀的宣告惊得云苏横刃在前。
那身着水绿、缀满贝壳衣裙的女子立刻趋步上前，手中捧着一个打磨光滑、绘着抽象鹿纹的葫芦形碗，碗中盛着小半碗清水，水面平静如清玉，竟无一丝波纹，能倒映出妱澕惊惶的面容。
葫芦城城主双手托碗，举至眉心，对着妱澕深深一躬，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奉上：“饮下来源于安居骨水母亲的赐福，山灵水魄自会护佑你穿行无碍，此乃入城的‘神净之水’，洗去风尘，也验明心迹。”她每说一字，裙裾的铜铃便震颤一次，好似可震得码头木桩上的冰凌簌簌坠落。
慕容妱澕盯着那碗诡异平静的水，头皮发炸：“我……可以不喝么？”
“此乃葫芦城历年规矩。”葫芦城城主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冰碴般的冷硬，“入城者，必饮此水。”
云苏再次横刃在前：“若有事，我断后。”
“那我们不进了！”慕容妱澕心一横，拉着云苏就想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空荡的码头，秋末冬初的风呜咽萧瑟，哪里还有半点船的影子？
葫芦城城主的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将碗又往前递了半分：“船？远遁矣，此地，本城主说了算，饮下它，城门为你开；不饮……”她眼风扫过四周如铁塔般沉默围拢的侍卫，“你也不会永远留在这水畔听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喝下。”
云苏见妱澕意欲接过，厉声打断：“不可！”后又对葫芦城城主直言，“汝为一城之主，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要不……你喝？”慕容妱澕绝望看向云苏，声音带巴巴的委屈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