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那场烟花说起。
烟花在海天交界处绽放的瞬间,封菱歌拽着苏幕躲到了一处僻静的礁石后。海浪拍打着岩壁,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封菱歌仰头望着绚丽的烟火,眼底映着璀璨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苏幕哥哥,你看那颗!像不像洛神花的形状?”她指着天空,兴奋地扯了扯苏幕的袖子。
苏幕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刚要回答,忽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远处的海滩:“有人求救。”
封菱歌一愣,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微弱的呼救声,夹杂在海浪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朝声源处赶去。
海滩上,一群半人半兽的怪物正拖拽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往海里退去。那身影拼命挣扎,却被一只覆盖青鳞的利爪死死扣住肩膀,拖行的沙地上留下一道凌乱的痕迹。
“住手!”
封菱歌厉喝一声,指尖燃起朱雀神火,火光映照下,那群怪物的模样清晰可见——上半身类人却覆满细密青鳞,面部保留着猫科动物的特征,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下半身则是粗壮的蛟尾,尾鳍如刃,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为首的雌性海狰族转过身,额心的肉冠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嗓音低沉嘶哑:“人族,少管闲事!”
封菱歌冷笑:“光天化日强抢活人,这闲事我管定了!”
话音未落,她已飞身而上,朱雀神火化作长鞭横扫而出。火焰所过之处,沙粒熔成琉璃,海狰族怒吼着散开,却仍有两只被火鞭扫中,鳞片焦黑翻卷,发出痛苦的嘶鸣。
苏幕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指尖轻划,一道隐匿符悄无声息地没入沙地。下一刻,沙滩上骤然亮起符文,数十条灵力锁链破土而出,缠住海狰族的蛟尾。
锁链上附着的镇邪之力让它们动作一滞,封菱歌抓住机会,火鞭如灵蛇般缠绕上雌性首领的脖颈。她收紧手里的火鞭,紧紧盯着对方,“放开他!”
雌性海狰族的肉冠剧烈闪烁,忽然咧嘴露出尖牙:“渊薮幻界!”
肉冠迸射出一道幽蓝光芒,封菱歌眼前景象骤变——无边深海压迫而来,窒息感瞬间攫住她的喉咙。然而这幻象只持续了一瞬,一道清冷的灵力从她身后涌入灵台,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苏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她的幻术针对神魂。”
封菱歌点头,再看向那海狰族首领时,眼中已带上了杀意。她不再留手,朱雀神火暴涨,化作一只巨大的火凤扑向敌人。海狰族首领见状,肉冠光芒大盛,竟在身前凝出一面水盾。火凤与水盾相撞,蒸汽轰然炸开,遮蔽了视线。
趁着混乱,其余海狰族拖着那个身影加速后退,眼看就要没入海中。苏幕眸光一冷,袖中滑出一张符纸,凌空一划:“定!”
符文化作金光,如网般罩向海面。正要潜入水中的海狰族身形一僵,动作迟缓如陷泥沼。封菱歌抓住机会,灵力化做长鞭卷住那瘦小身影的腰,猛地将他拽了回来。
海狰族首领见状,发出一声尖利的怒啸,咽喉部的共鸣囊震动,声波如实质般荡开:“怒涛吼!”
苏幕迅速结印,一道屏障挡在身前,声波撞上屏障,震得沙地龟裂。封菱歌也被余波掀退数步,气血翻涌。她咬牙稳住身形,正要再战,却见海狰族首领突然收势,竖瞳死死盯着苏幕腰间的墨玉玲珑球。
“墨家的人?!”
海狰族首领的声音陡然变得忌惮,肉冠光芒忽明忽暗,最终咬牙挥手。
“撤!”
他们纷纷潜入水中,转眼消失不见。
苏幕长舒一口气,远远看着被救下的人对封菱歌说:“好像是个姑娘,我就不过去了,你给她披件衣服。”
那人裹着被火烧得残破的衣袍,湿漉漉的黑发散开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幼兽。
“没事了。”
封菱歌放柔声音,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好,声音轻柔地询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晚了还自己出来?你家是哪里的?”
受害人怯生生地接过衣袍裹紧自己,露出一张精致却苍白的脸。封菱歌给她披衣,发现他身形瘦弱,长相秀气,却也是白白净净的。
“多、多谢两位恩人,那个...我不是姑娘。”少年声音细若蚊蝇,却意外地清亮。
封菱歌听得手中的动作一滞,转头和苏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苏幕在附近寻了点枯枝,封菱歌用朱雀火点燃,两人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个少年,看得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封菱歌的衣服里。
封菱歌捂嘴笑了笑,“就这个长相,别说方才那些兽人垂涎三尺,一般的小姑娘都顶不住。”
苏幕扔枯枝的手一顿,封菱歌觉得朱雀火都暗淡了三分,赶紧靠近他坐了坐,挽住他的胳膊,见他周身的凛冽缓和了许多才又看向那个小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我叫楚...楚岚,是附近渔村的小孩。”少年低着头,小声回答。
苏幕皱眉打量了他很久终于开了口。
“说说吧,方才是怎么回事?”
楚岚从衣服里抬头瞄了一眼这个带着眼纱的奇怪男人,很快又把头低下去,怯懦地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烟花……就被这群突然出现的海狰族看见了,我跑来着,没跑过他们...若不是你们,我就要被他们拖回海里献祭,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
苏幕对他的说辞是一句话都没信。
这个楚岚一身破损的衣衫虽然有了脏污,但是依然能看出来价值不菲。而且他肌肤白皙细腻,手指修长干净,就算现在狼狈,也端端正正举止有礼,明显不是长期劳作的渔家子弟。
这样一个人单独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时间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本身就充满了疑点。
不过比起他的身份,苏幕其实更好奇他嘴里的海狰族。
“你说的这个海狰族,是个什么样的族群?”
苏幕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种族,“是南海境特有的吗?”
楚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们不是南海境的人?”
封菱歌靠着苏幕的胳膊点点头,“是啊,我们是来六合学院求学的。”
“六合学院...”
楚岚瞄了一眼苏幕腰间的墨玉玲珑,抬头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听说那里的学生都很有天赋,哥哥姐姐真厉害。”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苏黎,让苏幕的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你还没说,海狰族是怎么回事?”
楚岚皱皱眉头满脸嫌弃。
“据说他们原是上古时期本是陆地狰兽,因大旱濒死集体跳海,被海底火山灵脉异化而成。现在整个族群以最年长的狰母为核心,集体居住于海底火山熔岩隧道形成的宫殿中。据说是这一代的狰母很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孩,所以经常会上岸掳掠。”
他顿了顿又说,“他们抓了男孩会献给狰母,运气好的还能留一条命。抓了女孩糟蹋后就会扔进海底火山,用她们的怨念激发毒焰,从而淬炼骨骼,使骨骼逐渐玉质化。据说现在最强的海狰族能硬接七品灵剑不受损伤,很是棘手。”
封菱歌闻言皱紧了眉头,“没人管吗?”
“谁会管?”
楚岚冷笑一声:“被掳走的都是附近渔民的孩子,下去救人也好,荡平海狰族也罢,都需要大量的鲛人泪投进去。一颗好一点的鲛人泪都够买一个孩子了。除非...”
苏幕接过话,意味不明的说道:“除非,有什么大家族的孩子或者皇子...”
他的脸在燃烧的火焰下忽明忽暗,看起来甚至有些诡异,特别是说道‘皇子’这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
“这些身份贵重的孩子被海狰族抓到,兴许他们背后的家族就会出面制裁海狰族。”
他说完忽然笑了,笑得很是不屑。
“这种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而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为什么?”
楚岚把脑袋向前伸了伸,眼中很是迫切,“若是皇子被抓,一定会出动大批修炼者前去营救,怎么会没用呢?”
封菱歌看看苏幕,想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我是海狰族的族长,知道自己误抓了身份特别高贵的小孩,只要孩子没死,就会第一时间将人送回去,并且赔送大批奇珍异宝以表歉意。这样一来,孩子背后的势力最多就是象征性地杀两个罪魁祸首出气。等他们走了,这些海狰族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掳掠小孩,受苦的还是他们而已。”
苏幕拍拍她的手,满脸赞许,接着说道:“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比如孩子死了,他们也会将族群赶紧散开保留血脉传承。茫茫大海,南海境以陆地修士居多,根本做不到一劳永逸,还会因此促使他们四处分散,给其他地区的渔民增加风险。”
听了他们俩说的话,楚岚瞬间满脸颓废,低着头不再说话。
火焰劈里啪啦地烧,飞溅的火星在他们眼前跳跃,好像在嘲笑他的幼稚无能。
一阵海风吹过,吹动了楚岚额前的发丝,他不死心地再次开口,“就没有...能解决的办法了吗?”
“有啊。”
“啊?”
楚岚瞪大了眼睛看向一脸淡然的苏幕,裹着衣服迅速往他的方向挪动,“什么办法?”
苏幕将手里的半截断枝扔进火堆,随意说道:“办法多的是,不同等级的付出会带来不同等级的结果,看你想要解决到什么程度,又肯付出怎样的代价。”
楚岚刚想说话,苏幕又打断他,“我时间有限,你最好是结合一下实际情况提个可行性的想法。”
楚岚一愣,随后真的缩在一旁认真思考起来。
封菱歌拍拍苏幕,苏幕低头将耳朵靠过去,听见她笑着问:“你从前教阿黎的时候也这么严格吗?”
苏幕笑笑,低声回她:“阿黎很聪明。”
他说这话绝对是对亲弟弟带了滤镜的,封菱歌好奇继续追问。
“他就没有惹你生气的时候吗?比如故意不完成练习,耍赖不修炼什么的?”
苏幕仔细回忆了一下。
“没有...吧,他不会我就多教几遍,今天没学会明天再学就好了,也没刻意给他留过什么练习任务,我看他还挺喜欢修炼的。”
封菱歌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评价,见她一脸欲言又止,苏幕好奇。
“怎么了?”
封菱歌叹了口气:“只是感慨他居然没有调皮的时候。”
苏幕更好奇了,笑着调侃她:“难道堂堂封少主小时候也很调皮?说实话,是不是逃过课?”
“那倒是没有。”
封菱歌语气平淡,“不过之前有一阵子无论怎么修炼都没有进步,灵丹卡在四级九转怎么都没办法突破。本来就心情不好,家里有个长辈没事就过来就跟我说什么女孩子用不着费劲修炼,会个皮毛就行,让我有那个时间不如学学绣花。”
“然后呢?”
苏幕直觉她不会将这事告诉封寻那么简单。
“然后啊...”
封菱歌回忆了一下,“然后我就用魏爷爷给的毒药把他毒晕了,用绣花针把他缝在了弟子们做早课的软垫上。”
苏幕愣了一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不错,这叫谨遵师嘱。”
封菱歌也笑了。
“是啊,父亲问我的时候我就这么说的。再然后,可能是心情好了,第二天就突破到了五级。”
“封少主威武。”
苏幕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又问道:“那位现在做什么呢?绣花吗?”
封菱歌笑得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他后来被父亲找了个理由外放了,偏巧他离开的那段时间,西山境疯传我喜欢会绣花的男孩子,打算挑一个手艺好的贴身服侍。正巧北海境来了个手艺很好的绣花师傅被他家后辈遇到了,日日勤学苦练绣花技巧,好好的男孩子十个手指被扎地鲜血淋漓的,我看着都心疼呢。”
苏幕扶了扶额头,有些不可置信。
“这么明显的谣言看不出来?”
“是啊,我也很惊讶。”封菱歌耸耸肩,“人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是哪有那么多智者。”
两人言笑晏晏地交谈, 那边的楚岚慢慢举起了手。
“那个...我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