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默然别,暗流涌动
篝火的余烬在黎明前的寒风中明明灭灭,如同在场众人复杂难言的心绪。妖狼的尸骸散布四处,血腥气混合着焦糊味,浓郁得化不开。幸存的村民们蜷缩在一起,惊魂未定,目光在昏迷的沈墨和守护在一旁的苏婉清身上来回游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难以驱散的恐惧。
那个少年……他救了他们,毋庸置疑。但他展现出的那种非人的、狂暴毁灭的力量,以及最后那骇人的模样,早已超越了他们对“强大”的认知,直抵妖魔的领域。感激与恐惧在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的沉默。
苏婉清半跪在地上,让沈墨的头枕在她的膝上。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喘,方才连续施展清心咒,对她自身的消耗亦是极大。她低头凝视着怀中少年安静却依旧紧蹙着眉头的面容,那双曾燃起金红色烈焰、几乎要将一切焚尽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脉象依旧紊乱,烛龙血脉的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虽暂时平息,但那灼热而狂暴的底子仍在,与一股精纯却极具侵蚀性的魔气纠缠在一起。更让她心惊的是,沈墨的经脉和气海,都因方才那超越极限的爆发而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这是力量反噬的明证,每一次这样的爆发,都在加速着他走向毁灭的边缘。
“为何要如此……”苏婉清在心中无声低语。是为了保护这些与他素不相识的村民?还是……在那一瞬间,他也想对抗体内那头试图吞噬一切的凶兽?她想起他失控前,看向那个孩童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那绝非纯粹的凶戾。
就在这时,沈墨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苏婉清立刻收敛心神,专注地看着他。
沈墨的意识从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混沌中缓缓上浮。剧痛率先回归,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扎遍全身,尤其是肩胛处那道被魔狼独角划开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灼蚀般的刺痛。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苏婉清带着关切与疲惫的清丽面容,以及她身后那片泛着鱼肚白的黎明天空。
“你醒了?”苏婉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还是被沈墨捕捉到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感到喉咙干涩灼痛。他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脱离这看似亲昵实则令他不安的依靠,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闷哼一声,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别动。”苏婉清按住他的肩膀,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却又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你力量透支,经脉受损,需要静养。”
沈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妖狼的围攻、血脉的失控、那毁灭一切的欲望、以及……最后时刻,那如同清泉般流入他狂暴心田的咒音。
是她的清心咒。
他再次睁眼,目光复杂地看向苏婉清。她玄天宗弟子的身份,本该是他的追捕者。可她却一次次出手相助,甚至不惜耗费自身元气来稳定他这“灾星”濒临失控的心神。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救我?”
苏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沈墨,扫了一眼那些惶惶不安的村民,又望向了远处天际——那里,隐约传来了破空之声,是玄天宗同门正在赶来的迹象。
“我救的,不是一个数字,也不是一个符号。”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墨,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救的,是一个在妖狼爪下保护了无辜百姓的人。一个……在自身难保时,仍会选择挺身而出的人。”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沈墨心上。他自幼听惯了“灾星”、“祸害”的斥骂,习惯了被厌恶和恐惧的目光包围。从未有人……从未有人会因为他的某一刻的“善举”而肯定他本身。这种肯定,陌生得让他心头发酸,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但他很快将这丝软弱的情绪压了下去。现实容不得他沉溺于此。
“你的同门快到了。”沈墨挣扎着,用尽残余的力气,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这一次,苏婉清没有强行阻止,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
沈墨接过,仰头灌了几口清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痛感,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他靠在身后一块冰冷的断墙上,与苏婉清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沈墨的声音低沉,带着自嘲的意味,“一是趁我虚弱,将我拿下,带回玄天宗领功。二是……放我走。”
苏婉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等待他说下去。
“你刚才也看到了,”沈墨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皮肤下,那些金红色的血管纹路虽然淡去,却依旧隐约可见,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我控制不了这股力量。它今天能杀妖狼,明天就可能毁灭整个村落。把我交给宗门,或许……才是对的。”
这番话,半是真言,半是试探。他将选择权抛给了苏婉清,也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玄天宗弟子,究竟会如何抉择。
苏婉清沉默了片刻,远处传来的破空声越来越清晰。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我不会拿你。”
沈墨瞳孔微缩。
“并非因为我相信你能完全控制它,”苏婉清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挣扎,“而是因为,我认为将你简单地处决或囚禁,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幽冥渊的异动、这些被天魔气息侵蚀的妖物,还有你身上这不同寻常的血脉……这一切背后,恐怕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而你,可能是揭开这些秘密的关键,甚至可能是……应对未来危机的关键。”
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角的尘土,姿态重新恢复了玄天宗内门弟子的清冷与疏离。“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向师门禀报,但会强调你救人之举。至于你……”
她顿了顿,目光最后一次落在沈墨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与决断:“好自为之。若你终究被血脉中的凶性吞噬,我自会亲手了结你。但在此之前……别死。”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那些惶恐的村民,开始安抚和检查伤亡。她的背影挺拔而决绝,将沈墨和那片狼藉的战场,留在了渐亮的晨光中。
沈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胸口处,那枚母亲遗留的贴身古玉,似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他握紧了拳,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经脉的刺痛,以及深处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
“别死……”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坚定的弧度。
远处,数道剑光已然清晰可见。沈墨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用残存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隐入了身旁茂密而幽暗的山林之中。
黎明终于彻底到来,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村寨,也照亮了苏婉清望向山林深处那复杂难明的目光。暗流,已在无声处汹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