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镇的老戏台已经十年没响过锣鼓声了,可今夜偏偏亮起一盏油灯。我坐在褪色的戏台中央,面前是七把空荡荡的竹椅。你们看不见我苍老的手指如何颤抖,就像看不见这盏油灯里烧的其实是人鱼脂。
“今晚不讲狐仙嫁女,也不讲僵尸拜月。”我沙哑的声音惊飞了檐下蝙蝠,“讲个新鲜的——关于说书人的秘密。”
第一个客人是镇西的棺材铺老板,他搓着象牙算盘进来:“老规矩,听完故事付铜钱。”
我笑着摇头:“今夜不收铜钱。”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十五岁的采药女阿芷,在崖边采灵芝时捡到一只红绣鞋。鞋尖缀着并蒂莲,鞋底沾着新鲜泥土,像是刚从谁脚上脱落。
“谁丢了鞋?”她朝雾气弥漫的山谷喊。
雾里传来少女的轻笑:“姐姐替我穿着吧...”
阿芷回头,只见漫山白雾突然染出血丝般的红。她慌慌地把鞋塞进药篓,心想或许能换几个铜板。下山的石阶变得格外长,背后总传来“嗒、嗒”的单足跳跃声。
“是回声。”她攥紧药篓背带,“山里都有回声。”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得能听见脚掌拍打青苔的湿响。她不敢回头,民间传说里,回头就会吹灭肩头阳火。但恐惧像藤蔓缠住心脏——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后颈,冰凉的,带着墓土的腥气。
“姐姐...”耳畔响起气声,“我的鞋呢?”
阿芷狂奔时听见自己心脏炸裂的声音。药篓里的绣鞋突然变重,沉得像装了整个死去的春天。
阿芷逃进山神庙,死死抵住木门。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药篓正在颤动。
“还给我...”绣鞋自己立了起来,鞋尖一下下点地,“吉时要到了...”
门外传来锁呐声,尖锐如女子啼哭。阿芷透过门缝看见雾里浮出一顶红轿,八个无脸轿夫踩着纸钱走来。轿帘掀开,伸出的手白骨森森。
“新娘子找鞋啦——”喜婆的脸腐烂半边,另半边美得妖异。
阿芷终于明白,她撞见了“夜嫁”。山中枉死少女怨气不散,总要拉活人配阴婚。她想起祖母说过:若遇夜嫁,需将绣鞋穿在相反脚上。
轿夫开始撞门。阿芷哆嗦着褪去自己的布鞋,将红绣鞋强行套上左脚——本该穿右脚的鞋突然收紧,勒得她脚骨欲裂。
“错了...”门外的声音欢欣鼓舞,“新娘子穿错鞋啦!”
轰隆!山神庙门四分五裂。
阿芷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嫁衣坐在花轿里。盖头下,她看见对面坐着另一个“阿芷”,正歪头啃食自己的手指。
“你替我嫁了厉鬼,我就能投胎了。”那东西咧嘴笑,嘴角裂到耳根。
原来捡到绣鞋的人会成为替身,而真正的女鬼将借肉身还阳。阿芷想起棺材铺老板说过:鬼最怕活人戳穿其本质。
“你根本不是新娘子。”她突然扯下盖头,“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死了!”
女鬼尖叫时,花轿炸成漫天纸屑。阿芷跌落山涧,被猎户所救。她脚踝上永远留着一道红痕,像绣鞋的印记。
猎户说:“那女鬼生前是戏子,被负心人推下山崖,一只绣鞋至今没找到。”
阿芷沉默片刻,从衣襟里掏出只褪色的并蒂莲:“我偷藏了鞋上的绣花。”
后来她开了镇上第一家绣庄,专绣并蒂莲。
油灯渐暗,棺材铺老板才发现另外六把椅子始终空着。整个槐安镇寂静如坟。
“这故事...”他喉结滚动,“是真的?”
我露出被岁月磨损的笑容:“阿芷活到七十八岁寿终,现在埋在镇东坟场。”灯焰突然变成绿色,“她临终前告诉我,那夜她其实穿对了鞋——女鬼的左脚绣鞋,本就该穿在活人右脚。”
老板猛地站起,算盘珠子滚落一地:“你怎么知道?”
“因为猎户后来成了第一代说书人。”我吹熄油灯,在绝对的黑暗里轻声说,“而女鬼...一直跟着说书人。”
黑暗中响起银铃般的轻笑,有只冰凉的手搭上老板肩膀。
亲爱的听客,你或许在茶楼听过我讲《红轿谣》,在收音机里收过《血秧歌》,甚至在网上追过署名“说书人”的怪谈。这些天来,我靠着收集故事里的怨气苟活至今。
但你们没发现吗?所有我讲过的鬼怪,最终都会在听众里找到新宿主。
棺材铺老板昨晚暴毙了——脚上套着两只相反的绣鞋。现在轮到你们了。看看床下,是否多了一只红绣鞋?摸摸颈后,可有阴风吹过?
这确实是我的最后一个故事。因为...我已经选中你们成为新的说书人。怨气会顺着声音扎根,从你们的喉咙里长出新的并蒂莲。
永别了,我亲爱的...替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