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两匹马的影子,正从一片风化的雅丹土丘后转出来,朝着他倒下的方向走来。距离尚远,故而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辨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稍稍壮的红衣女子骑在一匹棕马上,马背乎背着个大包裹,稍后跟着的一匹黑马,马上是个白衣男子,身形挺拔。
脚步声在寂静的戈壁上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这片死亡之地格格不入的生命气息。
来人正是段青灯和顾小蛮。
段青灯的目光在韩元染血的衣料、腰间残留的龙纹玉佩碎片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即使昏迷也难掩的、属于上位者的轮廓上。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又投向西方那片更加荒凉、更加神秘的沙海深处。肩上的灰布包裹,似乎在此刻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巨兽脉搏般的悸动。
顾小蛮抬头看向段青灯,“灯哥,救不救?这人看着身份不简单,救了他怕是麻烦不小。”
段青灯的声音低沉而果断,“救吧,我们的路,或许需要一点……变数。”他俯身,将昏迷的韩元像扛麻袋一样甩上马背上。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潮水中。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韩元的四肢百骸,尤其是肩胛骨下方那一点,更是如同埋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蚀骨灼魂的悸痛。冰冷和灼热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体内疯狂撕扯,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冰火炼狱的顽铁,随时可能崩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他艰难地撑开仿佛被黏住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熏得发黑的穹顶,由粗糙的胡杨木和芦苇捆扎而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而复杂的味道:浓烈的、带着辛辣气息的药味,混合着骆驼身上特有的膻味,还有沙漠夜晚的干冷空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和硫磺混合的奇异气息。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厚毡毯的矮榻上,身上盖着同样粗糙但厚实的羊毛毯。肩胛处的剧痛似乎被某种冰凉的东西暂时压制住了,但那股阴冷的麻痹感依旧在血脉深处顽固地蔓延。
“哟,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韩元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在戈壁上救了他的娇小少女,正盘腿坐在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前,拿着一柄小铜扇对着炉火轻轻扇动。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明丽的脸庞和那双充满好奇与活力的眼睛。陶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
“感觉怎么样?阎王爷门口溜达一圈的滋味不好受吧?”少女顾小蛮冲他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点调侃,但眼神里有关切,“算你命大,遇上本姑娘妙手回春,外加师哥那点压箱底的‘寒玉髓’吊着,不然你这会儿骨头都该烂穿了。”
韩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顾小蛮撇撇嘴,起身从一个皮质水囊里倒了一碗浑浊的水,走过来递到他嘴边:“省着点喝,这鬼地方水比金子贵。”她动作并不温柔,但扶起韩元喂水的力道却恰到好处,避开了他的伤口。
清凉微咸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韩元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感觉活过来一些。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土屋,似乎是沙漠边缘常见的驿站或废弃的民居。角落的阴影里,那个叫段青灯的男人抱臂靠墙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灰色劲装,但肩上依旧扛着那根裹得严严实实的灰布长条状物事。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韩元声音嘶哑,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
“省省吧你!”顾小蛮一把将他按回榻上,力道不小,“毒还没清干净呢,乱动气血翻涌死得更快!老实躺着!”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粗陶碗里黑乎乎的药膏,“算你走运,背着的这玩意儿是个宝贝,寒气重得很,正好能压住你伤口里那股恶毒之火。”
韩元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段青灯肩上的灰布包裹。那东西……能压制这诡异的剧毒?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似乎隔着空气隐隐传来,与他体内那股阴冷灼痛的毒素产生着某种微妙的共鸣。这感觉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段青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抱着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那灰布包裹的位置不易察觉地调整了角度,避开了韩元的直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你中的是‘腐脉蚀心散’。黑鹞专用。若非及时封住心脉,此刻你已是一具枯骨。”
韩元心头一凛。黑鹞,石钟秀的典寺教御用之物,但最终的幕后黑手却是大哥韩乾!对方不仅知道黑鹞,更是一口道出了毒药的名字!这对男女,绝非寻常江湖人士!
“在下韩元,”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坦诚身份,“北辽边王。遭人追杀,流落至此。二位救命大恩,韩元没齿难忘,他日若能……”
“边王?”顾小蛮眼睛一亮,打断了他的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上下打量着他,“哦!就是那个新皇帝刚登基就自己跑出来守边关的三皇子?啧啧啧,难怪被人往死里整。你这王爷当得可真够狼狈的。”她话语直白,毫无顾忌。
韩元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和难堪,沉默不语。
段青灯的目光在韩元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话中的分量和诚意。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殿下,为何跑到边关?”
“唉,一言难尽,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敢有所隐瞒!”韩元慢慢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这里的风极其怪异,一条丝似的卷起沙子,在空中旋转着,呼啸声亦随之而来。顾小蛮边听边拿着这面纱罩在了头顶处。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有如此好的心肠,和你这个大哥真是天隔着地,他对你可真狠,殿下后面打算怎么办?”顾小蛮道。
韩元摇了摇头,“此事我未经细想,深思一番感觉颇为蹊跷,虽说我和大哥关系紧张,但他没有杀我的理由,杀了我,父皇只会震怒,会怪罪与他,我不明白这里面的因由,待我伤势康复,定要回京城问个明白!”
“你莫不是自投罗网么?要是看到你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屠刀就下去了!”顾小蛮伸伸舌头。
“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韩元低声道。
“殿下,此事后面再谈,如今还得奔波几天,后日我们就到高昌故城了,到时候寻个地方养伤吧!”段青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