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剑气动黄河
书名:剑歌行 作者:打黑伞的刘子骥 本章字数:13704字 发布时间:2021-06-04

建炎初年冬,天大寒。黄河冰封,厚三尺有余。人马皆可踏冰渡河。

金兵退去不过经年,黄河两岸硝烟还未散尽,流寇四起,金兵也时常过河掳掠,两岸百姓零落,田园荒芜,唯见一群豺狼野狗抢食一具不知何处拖来的残尸。

一少年郎见此不禁皱眉,叹息一声说道:果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言罢一柄短剑便从袖中滑到掌中,一抬手便见流星一颗划过,金黄色中闪现银光,直扑那只壮硕头狼而去,一剑穿喉而过,腥热的狼血扑洒在白雪之上,一堆血色梅花慢慢融成一滩浅浅地血泊,分外惹眼。

狼群突遭袭击,又失了头狼,也不顾阵型,一股脑儿的冲杀而来,朝那少年围杀过去。

“畜生!”少年见那狼群不仅不退,反凶性大发,心中大怒。再一抬手,便见那插在头狼尸体上的短剑便飞拔而出,朝那狼群横飞而去。

原那剑柄之上还系有银色小链,抬手间便可控剑击敌!

那剑也极为锋利,只见它滑过狼群,便见群狼尽皆大声哀嚎,断首,折爪,去尾,哀叫连连,其声呜呜。顿时四散而去。

“好剑!好剑术”

一声喝彩从身后传来。一中年将军身着铁甲,腰挎长刀,生得浓眉虬髯,端是英武。

“这越女剑当真犀利无双,你楚长歌也的确是绝顶剑士。此番行动,必能功成!”。

楚长歌闻言,只是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素锦,擦拭短剑上腥臭的血迹,说道:"高将军过谦了,小子本是江湖人,哪敢当绝顶二字。这世间绝顶之人,也唯有宗帅了。“

高将军听闻”宗帅“不禁眉头紧皱,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

”传言说宗帅身体微恙?“

楚长歌却不予回答,沉思许久方才说道:

”不是微恙,可能过不了今年了。自金人破汴京,掳二帝。中原板荡,流民四起。宗帅于此绝境之时振臂而起,奔走四方,血战无数,方才保住了江南之地。而他也创伤无数,更兼有朝内无骨之人,鼓吹议和陷害抗金义士。宗帅日夜应对,已是心力交瘁了。若不是宗帅心力难支,又何必让我等行此凶险之事。”

高将军闻言回身南望,久久不语。

忽一阵烟尘起,一乘飞骑便呼啸而至,再细看乃是军中哨骑。

军马稍停,哨骑便飞身下马,单膝曲跪,一气呵成,端是利落潇洒。

“游骑校尉燕南报,金兵歩骑一万余人,连营十里。正屯于河北二百三十里处。”

燕南说罢,单膝跪地,只待将军高翔回命。

“传令下去,骑兵聚集,全军造饭,待我军令渡河。”

“得令!”

燕南说罢,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动作一气呵成,全无凝滞。

楚长歌不禁赞叹一声:这校尉好俊的马术。”

高翔听罢大笑说道:“这燕南与我是多年兄弟,我等本是黄淮之地的绿林。两京破后,聚集乡亲劫掠为生。后宗帅孤身上山,一席长谈,言说家国大义。我等愧疚难堪,自惭过往劣迹。皆愿并入官军,驱除胡马。燕南本专事踏点,哨探。一身马术军中少有人及。”

楚长歌看着高翔,眼中不禁闪烁,许久方才说道:“将军,此行不如让楚某一人去吧。你和你的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何必……”

高翔闻言面色一暗,抱拳回道:“我等兄弟本就是剪径的贼人,都是些腌臜下九流。蒙宗帅不嫌,将我等收入麾下,共事抗金。此行凶险,但不可失败。纵然我三千兄弟死绝,也要为你冲开那一万军马,为你铺一条血路!”

楚长歌眼中微润,还不待说话,便被高翔制止。

“男儿立行于世,死则死矣,何必扭扭捏捏作这儿女姿态!你的剑有大用,这些小贼就交给我们吧。”

说罢高翔也不理会楚长歌,向着军营走去。

全营都在造饭,筹备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只有楚长歌,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一片冰封的河面。

楚长歌生自苏杭,少见冰雪。少时所见到的,也多是“烟柳画桥,风屏翠幕”的烟雨。此番收宗帅所托,付予重任,可这任务太重,三千里江南,千百万百姓生死,这般重量,越女剑这么短,他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得住。

正当楚长歌叹息时,一阵乐曲忽地荡来。循声看去,却见一老人正在吹一奇特乐器。其形短粗,长不过二尺;底部弯曲,颜色古朴透亮。音色苍凉辽阔,却又空灵苍远。再看那人,正是昨日高翔救下的那群被掳掠的百姓之一。

楚长歌上前深鞠一揖,端声说道:“颜先生在上,后生楚长歌有礼了。”

“楚郎君多礼了,前番我等乡梓突遭刀兵,全赖诸君所救,尚未言谢,在此拜过。”

说罢,颜先生整理衣冠,作揖行礼。楚长歌赶忙扶起,二人找了一块僻静位置相对坐下。

“不知楚郎君找老夫有何事?”

“方才见先生吹奏,曲调辽阔苍凉,不知是何乐器?”

颜先生闻言大笑,拿出乐器递给楚长歌说道:

“此乐器名为“尺八”,起于东汉,盛于隋唐。乃是经年老竹之根,采二三节为器。其声音辽远空灵,亦有杀伐之气。有宋以来,素不为文人所喜,几近绝迹。”

楚长歌抚过尺八,难以料想这普通的乐器也有如此坎坷的沉浮。联想起自宋以来,武将侠士皆被士大夫所嘲笑,斥之丘八,再想起宗帅在朝堂之上的屡遭排挤,自己一路行来的坎坷,不禁心中悲凉万分。

古人说蜀道难,岂不知人心的路更难。

颜先生见楚长歌面色阴沉,料想他心中必有块垒难诉。心中沉思片刻便有了计较。

“楚郎君要是喜欢此乐,我便再为郎君吹上一曲,以酬昨日搭救恩情。”

楚长歌大喜,赶忙谢过。

不料未待颜先生吹奏,便有一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爷爷,只是吹曲未免无聊,孙女为您伴舞如何。”

楚长歌回头看去,却见一十七八的俊俏女子从树下走来。鹅黄衣衫,双绦垂落。摇摆间真是姿态万分。

那女子走到楚长歌面前,先是行了一个万福,“奴家颜玲,这厢有礼了。”

便俏生生走到爷爷身后,侧身不语。

“哈哈哈,既然我这孙女有心为郎君献舞,老夫就腆颜献丑了。”

说罢,颜先生便吹响尺八,其声悠远,肃穆。犹如云鹤翔天,又入锦鲤鱼缓缓游动在静水之下。端是不禁让人心生静谧之感。楚长歌本生于书香人家,闻声心中暗暗钦佩这老先生中气之足,管乐技艺精湛。却不想那颜玲的舞艺更是惊人。

明眸闪烁之间,衣衫纷飞之时。鹅黄柳绿,姹紫嫣红都看遍了。

一曲终了,楚长歌只觉得过往的掌上飞燕,步步生莲在这里全然算不得什么。这世间最美的莫过于这黄衫女子的一舞了。

颜玲见楚长歌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大羞,脸颊也微微发烫了。忙不迭地就躲回了爷爷身后。

颜先生也是久经人世,见楚长歌这番姿态心中也是明了。抚须一笑,叫醒了楚长歌。

楚长歌心中大囧,心中不禁懊恼没见识,那般姿态都被那女孩看去了。只得默默不语。

颜先生说道:老夫刚刚所奏之曲名为《虚铎》,唐代时普化禅师喜欢拿着铃铛游走在悠远的林中。张伯为其作曲《虚铎》。我观郎君年少有为,却心智尚缺,以此曲赠你,万望郎君日后烦忧之时,能想起此曲,以净心神。”

楚长歌闻此,心中大为感动,不禁纳头再拜。

正此时,忽听远方战鼓声起。楚长歌正心中纳闷,一乘飞骑便驰来,正是前番见过的燕南。

燕南不及下马,双手执辔对楚长歌说道:“金人一万大军尽起,高将军请楚郎君速速前去中军!”

说罢一拉马头,转身便要奔往他处。须臾又回返回来,对楚长歌说道:

“郎君此番北去,我等定戮力为你开路。如路过山东,烦请郎君替我为我娘亲坟茔添一把土。我十年未回,日后恐怕也回不去了。如不过山东,那就算了吧。”

说罢不待楚长歌回话便走了。

等到楚长歌到中军之时,宋军已整军以毕,高翔身穿步人甲,手执斩马长刀立于辕门。

楚长歌见状赶忙问道:

“高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金人尽起一万兵马,正朝我们扑来。想趁河水封冻,渡河劫掠。我等兄弟准备列阵于河岸,阻击金兵。掩护你进入金国,完成宗帅重任。”

楚长歌眉头一皱,说道:

“金人擅马战,你等准备如何接战?”

高翔抡起手中斩马刀,沉声说道:

“死战!”

隆冬的河岸,寒风凛冽之中宋军分为三列,每列八百人。另有六百骑兵游散在两翼列阵于黄河之畔。

在金人渡河之前,高翔已命军士和民夫持大铁锤破冰,只留正面与敌决战。随后遣散民夫,让百姓速速离去,只留官军阻击金人。

楚长歌潜伏在军阵不远处的芦苇丛中,高翔令他只待两军交战之时,便从一条暗留冰路渡河,直奔燕京。

楚长歌看着不远处的宋军和即将到来的金兵,心中顿觉五内俱焚。手中死死攥住短剑,恨不得冲入军中余他们一起杀敌。但想起宗帅在病榻之上的命令,又不得不暗暗蛰伏。

远处的金兵已经踏上了河面,游骑兵缓缓而行。一方面清除阻碍,另一方面探明冰面情况。在一个骑兵坠入河中之后,所有游骑霎时停止了行动。慢慢聚集,改由步兵探路。

高翔见此,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身后三千兄弟说道:

“我等兄弟,皆深受金兵所害。或父母,或妻女,或兄弟姊妹,皆有殒命于金人之手。今日金兵想从此入大宋国土,你们让不让!”

三千兵士皆齐声吼道:“不让!”

高翔接着说道:“金兵马上就要杀来,你们应当如何?”

众人皆用兵器敲击胸甲,齐声回应:“杀金贼,卫疆土!”

高翔拱手向诸军士行礼,大声说道:“此战不死不休!杀!”

说罢手执斩马刀一人当先立于诸军之前。三千人也尽皆怒吼道:“杀!”游骑燕南一马当先,趁金兵骑兵不在,率骑兵冲阵而去!

一路冰裂之声与羽箭敲击铁甲之声不绝。不时有士兵中箭落马,或是人马落入冰水之中,却无一声惨叫。整个冲击骑队安静异常,在沉默中冲入金兵阵营,挥刀砍杀。

五百多人似石块入水一般,泛起波澜之后,也慢慢归于平息。金人在经过初期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就熟练的用盾牌和长枪将宋军骑兵分隔来开。五百人分成十余个大小不等的包围圈。一点一点被镰勾枪或是割断马腿,或是士兵被勾扯下马,就地一滚之后便是数十根长枪刺来。

燕南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被金人像戏耍一样弄死,或是被枭首,或是被长枪架到半空,鲜血四溅。还有被砍断四肢,削成人棍被人马踩死。纵然如此,也无一人怯战,哀嚎,退步。众人皆赤红这眼睛,死命杀敌。不少人刀断枪折,依旧挥拳与金兵厮杀一处,纵死也要扑上去咬一口。金人也杀的性起,千军乱成一团。

燕南见敌前军虽乱,中军依旧稳健不禁大急。其他包围圈的兄弟厮杀至此以基本死难,唯有他身边聚集的几十人依旧在奋战,但也人人带伤了。

燕南眼角忽然瞟到了一挂貂尾,再一看那杆大旗之下正有一锦裘战将,料想必是金人大将,呼啸一声便领着弟兄冲杀而去。

金兵见这几十人冲杀而来也是心中大骇,一偏将正欲调集骑兵围杀却为中军大将所阻。只见那大将挥散左右,手执一杆长枪便跃马于中军之前,竟是要独战燕南等人。

燕南见敌军大将这般轻视,也不做多想,只是加快马速杀来,生死只在一线。终于,所有弟兄均用生命为燕南挡开了一条冲锋之路。燕南快马扬刀直取敌大将而去。雪亮的刀锋化作一片光影耀得人睁不开眼,待众人看清时,燕南已被金人大将一枪刺死于马下!

金人的步骑兵马似潮水般一阵接着一阵涌来,拍打在宋军薄薄的三层军阵上。高翔已经记不清自己挥刀多少次了,只觉得手臂已是酸麻难忍,却依旧坚持着。

宋朝步人甲,重八十斤。乃是仿制前唐重步兵训练。一阵三层,重甲长刀,一步一斩,三步一换。后队前,前队退,循环往复。

楚长歌眼见燕南蒙难,又见高翔苦战,自己却深藏于芦苇荡中,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出手了,但坏间宗帅赐予的信却是滚烫着。三千兄弟都在为这次的任务搏命,自己又岂能冲动?正犹豫间却听见一阵管乐声传来,一个沧桑的老人在高声唱诵着诗词: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诗词配合着宋军步兵的节奏,一步一句,换句扬刀,一句一斩!诗词声声,血浪滚滚,霎时间仿佛有了大唐陌刀队的气势!这河岸边仿如西北黄沙遍地之处,刀起光落,顿时将金人杀得一片狼藉。

金人大将见此,取来长弓,只一箭便穿过两军交战的战阵,直飞向颜先生,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也依旧穿胸而过,颜玲扑倒在爷爷身边,大声哭喊着。

楚长歌飞身赶去查看,却见那箭已然穿透心肺,眼看颜先生便不能活了。

颜先生拉着颜玲的手,放到楚长歌手中气息时断时续:

“楚郎君,我这孙女,就,托付给你了。我知道,你有重任。若是能活着回来,便,便娶了她。若一去不回,便让我这孙女,为义士留个,留个后。也无愧于,无愧于你了。”

楚长歌心如刀割,一言不发。颜玲也只是哭泣,难以言语。颜先生却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精气全复:

“我颜非少时游学四方,也曾听苏子吟诗,介甫论政。八百里秦川,三千里楚地;烟雨江南,煌煌大漠都在我心中!六十七年风雨,今番要说与那山鬼听!“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九州全复,山河一统。八千里河山尽回我汉家,我要去跟老祖宗说道,烟云十六州,我们收回来了!我汉家苗裔血脉,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说罢,颜先生大笑三声,断气而去。

颜先生断气后,颜玲不禁放声嚎哭,楚长歌看着她泪水冲乱了妆容,不禁又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个被啃食的残尸。

一个又一个人在他面前倒下了,但他却被任务死死按压住,不敢顺从自己的心意。但此时嚎哭声不绝于耳,厮杀声也四面而起,手中剑,心中志,胸中气,如何平?

楚长歌为其整好衣冠,重重的叩头三声,便手持短剑冲入乱军之中。

高翔反手一刀刚将一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一名短刀手便趁机窜来。高翔一刀用尽还来不及反应,一柄短剑便以飞过,没柄插入那金兵胸前。

高翔一愣,楚长歌便已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高翔也不再多言,抖擞精神,又一刀砍死一个金兵。

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后队上前换阵,高翔便知晓全军仅剩下他们这一队了。

两军交战半晌,金兵也已疲惫。高翔聚集残军,将他与楚长歌护于阵中。群军卸掉重甲,只穿轻甲,呈楔形超金兵冲去。

这是他们很久以前便就开始训练的一种战法,高翔命名为:“断矢。”

此阵一出便是全军死战,护佑一人直冲敌军中军,斩杀大将。

一路冲杀,宋军终于与敌中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金人大将手持长枪,立于马上,或挑,或刺,宋兵在他面前无一合之敌。

高翔手持斩马刀挡在了他的面前,金人大将居高临下,长枪似流星一般向高翔砸去,高翔却把刀丢下,双手攥住袭来的长枪,用力一扯,与金人大将僵持住了。金人大将还未及反应,一把秋水短剑突然从旁边飞射而来,一剑断喉。

他双手紧紧捂住咽喉,鲜血从口中涌出,即便如此也不过多活了片刻,看见一青衣男子走来,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楚长歌飞身立于战马之上,将敌军大将头颅高高举起,金兵大骇,纷纷退去。宋军相互扶搀,大声欢呼庆贺。

楚长歌大笑着回头看着高翔,笑容却渐渐凝固。高翔被敌人一枪刺烂了心肺,早已断气,死前依旧带着笑容。

楚长歌带着颜玲先是埋葬了颜先生,又埋葬了高翔。燕南的尸体被乱军踩踏,早已和其他人的血肉模糊,只得立个衣冠冢。

昨天还活生生的三千多人,今天就剩下不到五百人,虽然大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气氛依旧沉闷。

楚长歌待颜玲为颜先生烧过钱纸,祭奠完酒水之后便问她以后的打算。

“爷爷将我托付给你,我便是你的人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楚长歌自是不肯,但颜玲一意坚持,定要与他一同前往燕京,他也只能听从。

二人渡过黄河正是夕阳时分,回望故土,战火还未熄灭,烟尘沿河两岸四处风起。颜玲此刻才想起问楚长歌此行目的。

楚长歌沉吟许久,方才说道:

“北去燕京,刺杀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盗取金国河北布防图,联系八字军,迎接宗帅渡河北上,直捣黄龙!”

说罢,二人纵马北去,惊起烟尘阵阵。

建炎初年冬天的冷,并未传到燕京的皇宫中。女真贵族们按传统习俗狩猎,喝酒,庆祝着一年的胜利。

去年从中原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粮食还有女人。是的,女人,各种的女人。

从皇宫中的贵妃公主,到贫民百姓家的农家女。这一年女真的贵族和将军们尝遍了中原女子的味道,以至于如今提起中原,他们脑子里也只剩下那柔软的腰肢了。就连看宋人的两个皇帝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都已经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但这一天,隆隆的战鼓从黄河北岸一路向北相传,沉醉于酒肉之间的女真贵族们被吓得扔掉了美人,推翻了酒案,酒渍染污了罗绮衣衫,黯淡如血色沁染。

皇宫之侧的一个高深府宅之中,门外单跪几十名红翎骑士,门内四名身穿锦袍的女真贵族低首跪在桌案之前。宽长的桌案四周装饰着华贵的青玉,这本是宋朝皇宫之中专供皇帝用膳的桌子,此刻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静静躺卧着。

完颜宗弼手抚过无头的颈项,赞叹一声:

“好快的一剑!”

领头的女真贵族答道:

“忒母是在乱军之中被人偷袭,一剑断喉而死。之后又被那人枭首,诸军震慑,遭致大败。”

完颜宗弼闻言不禁拍手:

“痛快,痛快,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何等痛快的事情,做下这等大事真当痛饮一番。可是这个被枭首的是我弟弟,溃败的是自女真起兵以来从未败过得渤海兵,而你们是我特地派遣给我弟弟的,现在除了这种事情,你们说这该怎么办呢?

说罢,跪在地上的四个女真贵族闻言皆拔刀便待自戕。

”做什么?想死?失败就自杀那我女真族如何崛起于白山黑水?真正的勇武不是不是对自己残忍,更是要对敌人!我死了一个弟弟,宋人就要死一万个!再把俘虏回来的皇子公主杀几个,人头给我送到宋人皇帝那儿去,让他见见自己的兄弟姐妹,迟早教他全家团圆!“。

四名女真贵族闻言之后皆领命而去,房间顿时寂静。

”告诉孔家,我弟弟死了,我要杀人,很多人。“

门外答了一声”得令“,便带上了房门,飞驰而去。

房间里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变成昏昏黄黄的样子。完颜宗弼一下子想起了深秋时节的大兴安岭,白桦树黄色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天空是瓦蓝瓦蓝的,像一块琉璃。他感觉很困,很困,便抱着弟弟的尸体睡着了,就像那年躺在太兴安岭深秋时节的山坡上一样。

当孔维年带着儿子来到完颜宗弼府宅之前,黑压压的百姓已跪倒一片。女真人的长刀已经架在了一些人的脖子上,女人小声的哭泣,老人的求饶声、孩童大声的嚎啕交织在一起,一阵阵的刺激着他。他感到脑子没由来的剧痛,炸裂一般的同感从后脑传到前额,他眼前一黑便是一个趔跌。紧跟他而来的次子孔祥熙赶忙上前搀扶。身前的女真贵族冷笑着说道:

”孔先生,王爷已经等好久了,再让他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你看着外面,这里有好多人了。”

踏过正门,道路两旁占满了女真士兵,他们手握刀柄,眼神中杀气四溢。孔维年定了定心神,坚定地踏出了一步,他的儿子却有些瑟瑟发抖,孔维年迟疑片刻之后拉着儿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完颜宗弼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阳光瞬间投射了进去,在门前制造了一块光明的方块区域。孔维年小心的踏进那块光明的区域,相比于房间周围的黑暗,那里那里更能给他力量。

小心翼翼的踏进房门,他堆起笑脸正待问安,一抬头却被吓了一跳。八个身穿华贵衣服却披头散发的人被绑缚在椅子上,他们的脖颈都系着绳索。这些是宋徽宗的八个子女,也是正在江南称皇的赵构的兄弟姐妹。

完颜宗弼坐在桌案前,正在吃一只半熟的烤羊,小刀一转,一大块焦黄混着鲜红色的羊肉便割了下来,鲜血滴满了桌案,还有的滴在了他白色的皮裘上,完颜宗弼也不擦拭,任鲜血在自己身上流淌。

孔维年行礼之后完颜宗弼也不应答,径直挥手让他们父子入座。二人刚刚入座,便有女真人各切了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羊肉扔在面前。孔维利年看着血呼撕拉的羊肉,一股膻气直冲脑海,他腹中也阵阵犯呕。

”吃!“完颜宗弼看也不看二人,直接吩咐道。

”王爷,在下……“孔维年刚准备讨饶便看见一个皇子脚下的凳子被踢飞,瞬间那人的颈椎便被勒断了,身体阵阵抽搐,嘴里不明含义的呜呜声,不多时便断气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孔维年。

一股巨大的恐慌向着孔维利年袭来,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吃!“完颜宗弼的声音又传来了,孔维年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有答话,又是一脚,一个公主也随着香消玉殒了。

”吃!“这个字此刻在孔维年耳中仿佛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他还来不及孔祥熙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发抖的双腿一下子瘫软在地,爬到桌案前抱起那块半生的大口的撕咬着,嘴里含糊着说道:我吃,我吃……

完颜宗弼看着吃的满脸是血的孔祥熙和瘫倒在地的孔维年笑着说道:

”孔家能从春秋时期存活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你们听话。如果你们不听话了,那么你们只有消失了。很好,看来你们还有一个识时务的,听话才能活下去。“

完颜宗弼走到孔维年的面前,一脚踩下,孔维年脊背一下子坍塌了下去,鲜血大口大口的从口中涌出:

”你老了,今后孔家家主就是孔祥熙。你是个宋人,虽然你从未生活在宋国但你骨子里始终是个宋人。两百年了,你们还没习惯野蛮,那么就活该被打断脊骨。我知道你们和宋国有来往,我弟弟死在了黄河边,他们说那人是冲着燕京城来的,我想他会去你家吧。“

脚下踩着孔维年,眼睛却看向孔祥熙,孔祥熙感觉浑身一冷,马下趴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我知道父亲和南方有联系,两百年来他们一直想回去,但那些都是些老东西了,我们这群人愿意为王爷效劳,如果王爷愿意,我们马上砍下那些老家伙的头。“

完颜宗弼放开了孔维年,蹲在孔祥熙面前拍了拍他的脸:

”很好,很听话。你会是一个好家主。这一次,我要他死!“

说罢站起身来一挥手,剩下的六把椅子也被踢飞,孔维年看着这八个原本长在深宫中的宋朝皇族被吊死在了房梁上,嘴里呜呜呜的叫喊着,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两行泪水随着血迹哗哗的流淌着,像一条老兽一般的哀嚎,声声凄厉,却谁也听不清。

惜分飞

颜铃随着楚长歌慢慢靠近燕京城时,她心里不由得涌出一阵不安。她左手抓着爷爷留下的尺八,右手死死地抱着楚长歌的腰间,不禁一用力,便被楚长歌察觉了。

"怎么了?”

“没什么”颜铃摇了摇头说道,咬了咬嘴唇,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这条路本就九死一生,不安才是正常的。觉得安心,才是离死不远了。”

颜铃闻言,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座和众多将士埋在一起,面北而立的坟碑。

“楚郎,你说我们会死吗?”

“也许吧。”

”跟你死一起,我也会很开心的“颜铃咬着嘴唇小声说着,一抹绯红飞上了脸颊。

正在此时,楚长歌猛的一下拉住了马,面色凝重的看着前方。

颜铃简直吓坏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楚长歌生气了,正打算道歉,却见楚长歌面色阴沉的看着远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晕倒了。远处褐色的城墙上,整面墙黑压压的挂着一片尸体。

楚长歌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头颅,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扎着双揪的小孩,妙龄的女子和年轻的书生。他们都是汉人,却被异族吊死在了这座曾经是汉族都城的古老城墙之上!

楚长歌胸中又气又恨,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子,眼睛也变得赤红。他好恨,恨不得以手中剑杀尽城中女真,却忽听见身后风响,反手一抄,便把晕倒的颜铃抱在怀中。

当颜铃悠悠醒来时,眼前模模糊糊的又出现了那些死人泛白的眼睛,他们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她,她惊叫一声把旁边的人死死抱住。

楚长歌不提防下被颜铃拦腰抱住,不禁有些愣住了。颜铃却是大羞,一下子又放开了手。

“我刚刚梦见了死人,并不是有意惊吓你的。”颜铃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那些死人,是挺吓人的。”

“你也怕死人?”颜铃惊讶问道。

“嗯,小时候见得死人太多,慢慢也就不怕了。”说到这儿楚长歌不愿再说话了,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滔天的大火和成堆的死人。

“我怕死人,更怕自己死,所以就努力练剑,在别人杀我之前杀了他。”说着越女剑便从袖口滑出,一挥手便闪过一道银光直射远方,一声闷哼,一人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又是一剑断喉,瞬时毙命。

“城里不安全了,不能带你进去,你在城外等我。”楚长歌收回短剑,查验一番尸体之后说道。

“那你呢?”颜铃抓着楚长歌的袖口问道。

“我有剑,一个人进退都方便。”

“好,我在城外等你,三天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颜铃坚定地说道。

“三天后我要是没出来,多半是死了,你也不必去找我了。”楚长歌擦拭完短剑之后便把颜铃扶上马背。“三天后我没来找你,你就骑上我的马赶紧走!”

“你不出来,我便进去!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说罢颜铃一拍马背便向着南方跑去。

楚长歌走在燕京正街上,没有一个汉人。整条街都是女真人,这是极不寻常的一件事情。当楚长歌站在一群女真人之中时,他一身青色汉服,顿时让他变得无比显眼。

“难道,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寻找我吗?”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城墙上有那么多的汉人尸体,那些都是最近入城便被杀害的无辜人。

身后的吱呀声,应该是关城门了。马蹄声起,骑兵也动用了。四周有杂乱却又有韵律的脚步声,铁甲撞击声,屋顶也有人声飞过,步兵和弓箭手也快就位了。

楚长歌情知不能让女真人合围一处,挥手间短剑便飞向了一一名弯弓待发的弓箭手,那人尸身还未及落下,楚长歌便翻身上房,沿着屋檐一路狂奔。

弓箭手飞快引弓射箭,一时间箭如雨发,恰似雨打沙坑一般倾泻而下。却见楚长歌也不躲闪,一脚将屋顶踏破,落到房内,躲过了箭雨;而女真士兵们,因弓箭阻隔,未来得及追赶,一下子便失去了楚长歌的踪迹。

楚长歌披散了头发,偷了件女真服饰,装成女真人混迹在追赶的人群中,一路躲闪终是来到了孔维年府上。

未走正门,一踩墙面便翻身进入院落内。刚落地,他便心中一沉,没有人。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人出现。他疾步走到正厅,却又是愣住了。

孔维年端坐在正厅大座之上,他的几个儿子分列两旁,为首的正是孔祥熙,再下首,便是一个个或是中年,或是年少的面孔,除了孔维年,没有一个老人了。

“你是楚长歌?奉宗泽之命而来?“孔维年看着楚长歌正声说道。

楚长歌一步踏入大厅,将短剑反手握住,作揖说道:“正是。你是孔维年孔夫子?‘’

孔维年无比失落的说道:“你来晚了。”

“看样子好像是的。“楚长歌说道。

孔维年无比悲痛的说道:

“你来晚了三百年。自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以来,我等汉族日夜期盼你们能来,可是三百年了,我们这些人死了又死,如今我等已异族无异了。”

“我等先祖眼见神州陆沉却无缚鸡之力!杨继业下洛阳城时,我等先祖皆以为光复之日不久。奔走相告,十六州所有汉人皆担食荷浆,以盼南师。可惜杨继业兵败身死,南师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未来。“

楚长歌闻言不由得想起此地三百多年,这些汉人是怎么样苟且偷生至今的。再想起城墙之上那黑压压一片的尸体,顿时眼角也变得湿润了。

“我不怪你们,你们也是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能好好活下去更重要的。就当我没来过这里吧。”

说罢楚长歌正待出门,却见孔家的人已经把门封上了。孔祥熙手一挥便又众多家丁手持劲弩瞄准着楚长歌。

“楚郎君,我等也不愿意这样,但完颜王爷一定要你的头颅,你不死,我等的族人就都的死了。”

楚长歌了看孔祥熙,转眼又看着孔维年说道:

“他们是在找死。“

孔维年闭上眼睛,一行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了下来。

”背祖忘义,就让他去死吧。“

话音刚落,楚长歌的短剑便已插进了孔祥熙的喉咙,银链一抖,孔祥熙的身体便砸到了一片弓弩手。楚长歌的短剑也顺势震荡开来横扫而去,一朵朵血花溅落在地板之上,渐渐汇聚流淌成了一条红色河流。一声声闷哼便随着倒地的声音,不多久,整个大厅便只剩下了楚长歌和孔维年两个活人了。

孔维年挣扎着从座椅上摔倒在地,顺着台阶一点点爬到了孔祥熙尸身所在之处,用袖子将他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擦拭干净。自言自语道:

“祥熙自小聪慧,读书从来都是举一反三,一学便会。四岁读诗经五岁学论语、六岁诵楚辞,十岁便能写一首漂亮的颜体字。可他千好万好就是性子太过怯懦,经不住完颜的惊吓,这也是我的过错。子不教,父之过。我天命之年丧子,也是我教子无方,罪有应得了。 他总想着孔家香火能传嗣万年,可这时间哪有万世不绝的华族。若是说真有,那也是我汉族万世长存!我孔家长房绝嗣于今日!”

楚长歌闻言,心中大呦。对着孔维年深拜不起。

”走吧,完颜还在门口等着你呢。我真希望你能活下去,看着你这样的好儿郎,还能让我觉得我汉家必将延绵下去。”

楚长歌起身看着孔维年苍白的头发上沾染着儿子的鲜血,枯瘦的手掌不断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但他的儿子再也活不过来了。他想起了颜先生,想起了颜铃。

“孔夫子可曾听过尺八?”

”少时曾闻祖父吹奏过,已几十年未曾听人吹起,想来已经绝迹了。“

“孔夫子明日可到城外,那里有人擅长此道。”

”找到他该如何?”

“找到她,告诉她不要等了。告诉那边,我将与完颜宗弼同死。“言罢,楚长歌打开大门大步走出。孔维年在他身后对他深深一拜。

打开院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不仅是女真士兵,更多的是汉人百姓。几千汉族百姓被绳子捆住黑压压的堆了一片,女真士兵不时用长枪扎死几个死命挣扎的,他们眼中只有深深的恐惧,一动不敢动,像待宰的牛羊一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女真士兵哗的分成两列,完颜宗弼手持长枪骑着骏马缓步走来,他仔细的打量着楚长歌,最后聚神在他右手的短剑上。青金为脊,秋水为刃。一看便知是吹毛断发的好剑。也只有这样的剑,才配的起这样的剑术。

”你是楚长歌?你既然走出来,那想必孔祥熙他们应该死绝了。可惜无缘一见你的剑术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比你人多,不仅是兵多,人质也多。你看你杀了我弟弟,我就杀了赵佶的八个子女,一万个汉人。你今天出手一次,这里便要死很多汉人。你要是杀了我,整个北方的汉人都要为我陪葬!现在我数三下,你不束手就擒,我便要杀人了。”

“放了他们,我束手就擒。”

不待完颜宗弼数数,楚长歌便丢下了短剑,束手就擒了。完颜宗弼愣了一会儿,随即便击掌叫好。

“是个好汉子,我弟弟死在你手上也不冤了、我见过很多汉人,你是最有趣的一个。绑了,带走。把这些汉人都放了,城墙上挂的那些也放下来吧。”

颜铃等了楚长歌一天也不见他回来,心中十分焦急;忍不住骑马靠近燕京查看,发现早些时候城墙上黑压压的尸体已经不见了。长长的送葬队伍络绎不绝的从城门绵延十多里地;白幡相连,远远望去像一片巨大的云朵。但是纵然死去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点点哭声。身穿孝服的人沉默的将死去的人埋入坟墓中,有忍不住想哭泣的,也被身边人死死的捂住嘴不让发出声响。无声的呜咽却比嚎哭震天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颜铃赶忙一拉马头,向南而去,她要远离这座城市,她有一种预感,这里现在比昨天更加让人生畏。

颜铃一路狂奔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方才停下马步,她扑倒在水边,冰冷的河水反复泼撒在脸上。隆冬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一样。也只有这种刺骨的寒冷,才能浇熄她内心繁杂的思绪。

她知道他肯定遇到了危险,城门大开,只能说明危险解除。而这危险来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楚长歌!他是生?是死?她不知道,她多想回到昨天,那样她一定会死死地跟着楚长歌,即使和他死在一起也是有勇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他现在需要帮助,而她却还在这里踟蹰,不敢进去。

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她一直以来的坚强,都来自于他。

她拿起爷爷留下的尺八,看着隆冬时节一片肃杀的北方大地。冰雪、枯草、光秃秃的树和远方黑色的山。低沉的声音从尺八中缓缓流淌出来,顺着冬风在两岸肆意飘散。她渐渐沉入到管乐之中,乐曲也慢慢变得哀婉而缠绵,她的心神也随着音乐及慢慢飘到了燕京之中。

完颜宗弼正带兵巡查燕京附近,突然闻听到一阵乐曲,是他从未听过的那种声音。循着音乐一路寻来,终于在河岸边发现了吹奏的人。

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汉家女子,吹奏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乐器。那乐器声音低沉却又空灵婉转,实在是让他心神也为之一震,不禁击掌叫好!

颜铃正在吹奏,莫名的一阵掌声把她吓得一大跳。慌乱间也不及回头,马上上马便打算离去,却不防一支羽箭从她眼前飞过,把马惊得立起来,将颜铃掀翻在地。

完颜宗弼见那姑娘被马掀翻在地,举止动作完全就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心中便大定。不禁有些庆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女子,不然这么漂亮的姑娘,杀了可惜。

他纵马上前正待将颜铃扶起,却见颜铃自顾自的爬了起来,躲在马后不敢见他。这番柔弱怯懦的模样不禁让他觉得分外有趣,但巡查事宜也耽误不得,正踟蹰间已有骑兵准备上前将她掳走。完颜宗弼想起她娇柔的模样心中莫名一软,喝退手下,柔声说道:

”在下完颜宗弼,闻听姑娘管乐如聆仙乐。他日姑娘若在燕京城中遇到麻烦,吹响此乐器我必赶到。燕京之中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麻烦。再会。”

说罢,完颜宗弼便引着士兵继续巡查,留着颜铃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在路上刚刚准备动手的骑兵小声问道:

“将军喜欢那个汉人,为何不让属下将她带回去?”

完颜宗弼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说道:

“刚刚听她的曲子,让我想起了兴安岭的白雪和白桦林,这么脆弱的女子,弄伤了就再也听不到了。而且,燕京一带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慢慢来才有趣,皇帝又不兴兵,不找点乐子,这日子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说罢,他和士兵皆放声大笑,马蹄溅起的尘雪,留下长长的白色轨迹。

完颜宗弼走后许久,颜铃才缓缓回过神来,刚刚发生的一切感觉还有些虚幻,只记得那人的名字叫“完颜宗弼“其余的都记不太清楚了。

“小娘子可是在等楚郎君?”

“啊?!”这突兀的一声让颜铃为之振奋,她看着来人,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夫子,衣衫整洁却坐在推车之上。

“老夫子你是?”颜铃福了一个万福问道。

“老夫姓孔,孔夫子的孔。孔维年”来人正是孔维年。“我受楚郎君所托,特来告知姑娘,他回不来了,请你速速南下,离开此地!”

颜铃闻言,如遭雷劈,心神也是一阵恍惚,忙问道:

“楚郎他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楚郎君遭女真完颜宗弼以汉家百姓生命相要挟,为保全百姓,束手就擒了。”

“完颜宗弼,他不就是刚刚那人吗!”颜铃这才惊起一身冷汗,刚刚原来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姑娘,楚郎君托我告知于你,速速离去!此外他还让你传话那边,他将于完颜同死!”

颜铃却不答话,她眼前浮现起那一袭青衣缥缈,想起黄河畔爷爷花白的头发死死看着北方,夜夜悲歌。想起那些倒在河面上的宋军将士,带笑而死的高翔,尸骨无存的燕南。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个个面北而死,那么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许久之后颜铃将脸颊擦拭干净,露出白净的样子。郑重的跪拜在孔维年面前说道:

“老夫子既是圣人后裔,自当护佑汉家忠义之士。还请夫子助我。”

“你要我如何助你?老夫已是一介残躯,又能做什么呢?”

孔维年一脸悲色的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说道。

“烦请夫子带我入城,助我接近完颜宗弼,救出楚郎。”

“你可知完颜杀人如麻,狡诈如狐?你去是十死无生啊。”

颜铃听完这番话笑着说道:

“我知道,满城的尸体我都看见了。可是我姓颜,颜回的颜。我爷爷年近七旬尚且抗金到死,血染沙场。我颜铃纵然一介女流,又置能只爱人不顾?自古江山千里,皆是男儿意气。今日染上我这两笔胭脂血色,他年也是一番佳话。我汉家儿女,各个皆有慷慨悲歌之志!但凡有一个汉人在,这片土地就不会属于异族!”

孔维年闻言不语,想起自契丹占燕云之后,自己祖辈十几代人皆为复土而死。曾经自己也开始怀疑还能坚持多久,却不料这两日便见到这些慷慨悲歌之人!他不禁仰头大哭,汉家热血犹存,汉家女子尤烈!

片刻后孔维年低头向颜铃一拜。他这一生拜过父母祖上,孔孟先哲,他要向这少女一拜!

回城路上,颜铃吹奏尺八,孔维年拍木高歌,声震云霄: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西风渐烈,关河渐冷,人心却越来越滚烫。古老的燕京城盘踞在河北大地,像一头亘古长存的巨兽,张着大口等待血肉滚滚而来!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剑歌行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