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咖啡馆的会面，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因外界干扰而被打断的未尽之意，那么在此之后，时瑾年所筑起的高墙，便是彻底且不容置疑地封死了所有可能的缺口。之前的冷淡，或许还掺杂着个人情绪和挣扎，如今，则完全变成了一种系统性的、刻意为之的疏远。
苏念不是没有尝试过。她在某个深夜，斟酌着词句，发去一条关于某位两人都曾欣赏的现代作曲家的分享，试图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起点。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整整两天没有任何回音。就在她几乎要忘记这件事时，收到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回复：
【嗯。】
一个字，终结了所有后续对话的可能。
又有一次，她在图书馆查资料时，偶然翻到一本关于特殊声波与情感共鸣的学术期刊，想起他们合作时曾模糊地探讨过相关概念，便拍了目录页发给他，附言：【偶然看到，觉得可能有点关联，分享给你。】
这次回复得快了些，但内容同样冰冷：
【收到，谢谢。】
礼貌，周全，却带着公事公办的距离感，没有任何延伸讨论的空间。
他不再主动联系她，对于她所有非必要的、试图维系一点点微弱联系的信息，都报以最精简的回应，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即使在校园里不可避免地狭路相逢，他的目光也会在她身上停留不到半秒，便迅速、自然地移开，仿佛她与路边的树木、建筑并无不同，随后便是擦肩而过，不留一丝气流扰动。
这种变化是如此的明显和彻底，不仅苏念清晰地感受到了，连周围的人都开始有所察觉。而即将到来的校艺术节汇演，则像一面放大镜，将这种尴尬的沉默凸显得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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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上，那个曾经热度极高的“天才CP”楼，渐渐被一些新的帖子压了下去，但偶尔还是会有人顶帖，发出疑问。
【话说，最近还有人看到冰川和暖阳同框吗？感觉好久没他们的消息了。】
【同感！上次有人po在咖啡馆看到他们，感觉气氛就怪怪的。】
【是不是合作结束就散了？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时男神最近好像更冷了，生人勿近的气场强了三米不止。】
【苏念小姐姐好像也挺沉默的，经常一个人去画室。】
【新回复】：【别忘了他们还有艺术节汇演啊！《听见颜色》是重点节目吧？这状态……还能一起演出吗？好奇+1】
【跟帖】：【+1，学校官方节目单都出了，名字还排在一起呢。这要是台上零交流，那可太尴尬了。】
【跟帖】：【可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毕竟是为学校争光的事情，私下怎么样不好说，台上应该还是会专业对待吧？】
这些议论零零散散，尚未形成规模，但某种“关系破裂”或“回归原点”的论调，以及对汇演表现的担忧，已经开始悄然蔓延。
苏念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些或猜测或惋惜、或好奇看热闹的言论，心里像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凉飕飕。困惑与失落交织着。
她反复回想，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越界了，才引来了他如此决绝的排斥？可他们之间，除了那短暂而纯粹的艺术合作，并未有任何其他逾矩之处。他那日在咖啡馆下意识保护她的举动，又该如何解释？
这种反复的自我质疑和得不到答案的困扰，让她的情绪持续低落，连带着画笔也仿佛失去了些许光彩。
更现实的问题是，艺术节汇演迫在眉睫，他们作为备受期待的组合，总要进行必要的沟通和排练。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晚上在510宿舍，她对着画架上新起的草稿发呆，线条凌乱，毫无头绪。
“烦死了，”许茜一边压着腿，一边刷着手机，突然开口道，“论坛这些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念念，艺术节汇演你们到底怎么弄？要不要我陪你去跟时瑾年那家伙说清楚？他要敢在台上给你甩脸色，我第一个不答应！”她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苏念叹了口气，放下画笔。“节目是早就定下的，不可能取消。至于排练……”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涩，“我收到学生会文体部的正式通知了，安排了明天下午的彩排时间，让我们去熟悉场地和流程。”
“他答应了？”罗思思从法律条文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地问。
“通知是同时发给我们两人的。”苏念点开邮箱，看着那封公事公办的邮件，发件人是学生会，收件人并列着她和时瑾年的名字。“他……回复了‘收到’。”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确认。
林岚放下手中的漫画书，细心地察觉到苏念的异样，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过来，放在她手边，轻声问：“念念，是在担心汇演的事吗？”
苏念接过牛奶，温暖杯壁传来的热度却驱不散心底的凉意。“有点吧。主要是觉得……这种状态下去合作，很奇怪，也很困难。”她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他们要如何重现当初在琴房里那份默契与共鸣。
林岚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歪着头，用她特有的、带着动漫般梦幻色彩的语调轻声说：“念念，你看过《萤火之森》吗？”
苏念点点头。
林岚微微一笑，眼神温柔，“里面好像有句台词，大概意思是：‘有些相遇啊，就像烟火，短暂却照亮过夜空。’”她顿了顿，看着苏念，“也许有些人和事，出现在生命里，并不是为了长久地停留。他们带来的光芒和感动，是真实的，这就足够珍贵了。至少，你们一起创造了那么美的《风之行》和《听见颜色》呀，这不是比什么都好吗？至于汇演，就把它当作是那场烟火最绚烂的落幕吧，为了作品本身，为了所有期待的人，也包括为了你们自己曾经付出的努力， professional 地完成它。”
苏念怔了怔。烟火吗？短暂，却绚烂。她想起合作时，时瑾年沉浸在音乐中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认同眼神，想起琴房里共同奋战过的日夜……那些瞬间，确实是真实而明亮的。
林岚说得对，无论如何，作品是无辜的，它承载着他们的心血和理念。为了它，她也应该调整好状态。
“嗯，我明白。”苏念深吸一口气，努力振作起来，“就当是……为我们的合作，画上一个正式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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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微妙的、私人化的低气压持续扩散，并因艺术节汇演而更受关注时，校园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语气尖锐的匿名帖子。帖子标题颇为吸引眼球：【所谓‘天才少女’？论投机取巧与恰到好处的‘合作’】。
帖子内容没有直接点名，但指向性极其明确。发帖人阴阳怪气地暗示，某位近期因合作项目声名鹊起的艺术生，其才华被严重高估，不过是借助了某位“背景深厚”的合作者的东风，甚至隐晦地揣测其接近对方的动机不纯，合作结束后便“原形毕露”，不再被理会，并质疑以他们目前的状态，能否在艺术节上拿出像样的表演。
帖子下面，虽然有不少人反驳楼主过于刻薄，但也有一些不明真相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帖，使得讨论热度渐渐升高。
这条帖子很快被时刻关注校园舆情的李星禾注意到了。她浏览着那些充满恶意的猜测和引导性的言论，眉头微蹙。作为官方媒体的负责人，她很清楚这种未经证实的负面帖子对个人声誉的潜在伤害，尤其是在艺术节这个关键节点。
她习惯性地开始搜集各方信息，评估舆论风向。就在她翻阅着相关讨论时，一条直播回放的片段吸引了她的注意——是唐栀的直播间。
李星禾点开回放。画面中，唐栀正在她的小摊前，一边整理货品，一边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有弹幕显然也看到了那个负面帖子和对艺术节表演的担忧，在询问唐栀的看法。
唐栀拿起一个笔袋，对着镜头，语气依旧是那种充满活力的市井风格，但话语内容却出乎意料的客观和清晰：“哎哟，我说有些人是闲得慌是吧？人家合作搞艺术，搞出那么厉害的作品，那是实打实摆在眼前的！苏念学妹的画，你们是没去看过还是咋的？那色彩，那构图，那是一般人能画出来的？非得把人想那么复杂？艺术节怎么了？我相信他们就算为了作品，也会认真对待的！咱们等着看不就行了？在这瞎带什么节奏！”
她没有刻意煽情，也没有激烈反驳，只是基于她亲眼所见的苏念的努力和才华，给出了最直白的评价，并对艺术节表演保持了乐观的期待。
这番朴实无华却切中要害的话，在她的直播间里引发了不少观众的共鸣，弹幕风向也开始转向支持苏念，质疑那个匿名帖。
李星禾看着屏幕里唐栀那张带着点泼辣、却又透着真诚的脸，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个她曾经认为“过于娱乐化”、“缺乏深度”的主播，在关键时刻，却展现出了比许多自诩理智的人更可贵的客观和仗义。
她做事向来直接有效率。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李星禾点开了与唐栀的私信对话框。这似乎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私人交流。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敲下了一行字，发送。
【李星禾（官方号）】：谢谢你的客观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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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栀刚结束一场热闹的直播，正盘点着今天的收入，哼着小调，心情不错。手机提示音响起，她随手拿起来一看，是平台私信。
当她看清发信人的ID和那条简短的消息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李……李星禾？那个总是端着官方架子，一脸严肃，走路带风，眼神能冻死苍蝇的校园媒体女王李星禾？主动给她发私信？还……谢谢她？
唐栀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确实是那个蓝V认证的官方号。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受宠若惊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捧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从震惊到狂喜，再到一丝不知所措。
她赶紧坐下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复斟酌该如何回复这条“御笔亲书”的私信。太热情了会不会显得不庄重？太冷淡了会不会显得不识抬举？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既恭敬又不失礼貌，回复道：
【卖文具的小栀吖】：李学姐您好！您太客气了！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实话而已，应该的！[可爱][可爱]】
发送成功后，她依旧捧着手机，心脏砰砰直跳，感觉像做梦一样。李星禾的这条私信，像一道意外的光，不仅肯定了她刚才的言行，更似乎在她们之间，打破了一道看不见的壁垒。
而在网络的另一端，李星禾看着唐栀回复的那个带着可爱表情的短信，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关闭了对话框，继续投入到她的舆情监测工作中。
这一次，她顺手将那个散发负面情绪的匿名帖子，标记了一个“待观察，倾向不实信息”的标签，并开始构思艺术节汇演时，如何能够更突出作品本身，而非演员之间的私人关系。
无形的界限，似乎正在某些人之间，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另一道由压力和规则构筑的冰墙，却依旧横亘在那里，沉默，坚固，散发着无声的警告。苏念看着论坛上那个已经被部分理性声音压下去的负面帖子，又想起林岚关于烟火的话语，以及明天不得不面对的、与那座“冰川”的正式彩排，心中五味杂陈。
那曾照亮过夜空的光，终究是熄灭了，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和一片需要独自面对、并必须专业地走过的沉寂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