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庭院比她的山林屋舍大十倍，雕梁画栋，锦簇花团，富丽堂皇，说是天宫都不为过，可水灵心只觉得窒息。
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潢贵胄高高在上，太子府，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想想都让人觉得荣幸之至，和这些与她水灵心而言，确是一个“牢笼。”
萧承煜给她安排了最精致奢华的院落，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更是堆成了山，可她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水灵心立在廊下，望着院中那池人工开凿的锦鲤池。红鳞锦鲤在碧水间游弋，尾鳍扫过铺底的白玉石，漾起细碎的光。可她总想起山林屋舍后那条小溪，溪水是活的，带着山涧的清冽，能映出云影、树影，还有她赤脚踩在鹅卵石上的样子。
“姑娘，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云锦裙，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侍女青禾捧着一袭烟霞色的裙衫上前，料子上绣着缠枝牡丹，金线在日光下闪得人眼晕。
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上等布料，可是这些东西，她真的不稀罕。
水灵心没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她自己缝补过的粗布，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草药晒干后的暖香。“放着吧。”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青禾应声退下，转身时与另一个捧着首饰盒的丫鬟青霜撞了满怀，盒中一支凤钗滚落，翡翠珠子在青砖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响。
那声响落在水灵心耳中，竟比山林里的兽吼还要刺耳。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别来打扰我。”
“是。”
她转身回房，将自己关在里间。
案上堆着的珠宝首饰，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翡翠，颗颗饱满剔透，可在她眼里，不如屋舍窗台上那盆半枯的“解毒草药”——那草被她从石缝里挖回来时只剩根须，如今却冒出了点点新绿。
暮色四合时，萧承煜踏入院中。他刚处理完政务，玄色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金镶玉的腰带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灵儿，住得还习惯吗，可有哪里不适，或者还缺些什么，我命内务府给你置办。”他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像在试探什么。
水灵心坐在窗边，此时的她早已退下那些碍事的装扮，一袭素雅衣裙，如瀑长发也只是一根简单的丝带固定，此刻在这满室奢华里，倒显得格外寒酸。
“不必了，殿下不必费心了，我什么都不缺。”她头也没抬，依旧看着窗外。
萧承煜的脚步顿在半步开外，窗外透进来的光晕落在他玄色朝服的褶皱里，明明灭灭。
他看着水灵心的背影，那袭素雅衣裙在遍地锦绣中，像一竿挺括的竹，偏生戳得他眼底发沉。
“什么都不缺？”他缓步走近，金镶玉的带钩随着动作轻响“那你缺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寻来。”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语气里裹着一丝不易察的紧绷。
水灵心终于转回头，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里绣着暗金龙纹，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她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殿下费心了。只是我住惯了山屋，夜里听着虫鸣才睡得着，换成这檐角的风铃，反倒容易梦中惊醒。”
她伸手，指尖拂过窗台上那盆开的艳丽的牡丹，新冒的花蕊沾着夜露，嫩得像能掐出水来。“山林草贱，给点土就能活。可若像这艳丽的牡丹似的，日日都要有人浇水施肥，反倒要蔫了。”
萧承煜的视线跟着她的指尖落下去，牡丹雍容华贵，在这堆金砌玉的屋里，才能相得益彰，他想起在山林里，她蹲在溪涧边洗草药，水花溅在她素色的裙角，她仰头笑时，眼里盛着的光，比他见过的所有宝石都亮。
“灵儿，”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低了些，“本王知道你念着过去，可那些粗茶淡饭、风餐露宿，有什么好？”
“好不好，如人饮水。”水灵心收回手，指尖还沾着一点泥土，“就像殿下穿惯了锦缎，瞧不上粗麻；我用惯了陶碗，捧着这玉盏，反倒怕摔了。”她顿了顿，目光清明地看向他，“殿下想要的，是能配得上东宫的女子，可我只是一介平民，殿下你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民女实在高攀不起，所以，还请殿下放我离开吧。”
窗外的风卷着花香飘进来，甜得发腻。
萧承煜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睛，忽然觉得满室的奢华都成了笑话——他用金砖铺地，用珍珠缀帘，却连她心里那点土腥味，都换不回来。
萧承煜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上面没有惊艳，没有贪慕，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他忽然想起在山林里，她为他处理伤口时，也是这样低着头，只是那时她眼里有光，指尖带着草木的潮气，说“这株‘止血藤’要趁鲜捣烂才管用”。
“这里不好吗？”他问，声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丝丝怒意。“锦缎比粗布暖，珠宝比药草值钱。”
水灵心终于抬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羊脂白玉，雕着繁复的云纹，一看便知价值连城。“殿下见过野山参吗？”她忽然说，“长在深山老林里，缠着藤蔓，裹着腐叶，样子难看，可挖参人说，那是天地灵气养出来的。若把它移到金盆里，用玉露浇着，不出三日，便会烂根。”
萧承煜的脸色沉了沉。他听懂了，却不愿承认。
他挥退了左右，缓步走到她面前，看着案上那捆不起眼的草药：“孤给你的，是天下女子求都求不来的荣宠。”
“荣宠是殿下的，”水灵心缓缓起身，动作很慢，望向他的眼光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平和“可我的根，在山里，灵心感谢殿下的厚爱，但是灵心真的无福消受，如果殿下真的想要报答我，就请放我离开吧。”
离开离开，又是离开，这里有什么不好，这里说你们都有，难道还比不上她那几间寒酸的山林草舍吗。
萧承煜的指节猛地攥紧，金镶玉的带钩硌得掌心生疼。
他盯着水灵心平静无波的脸，那双眼曾在山林里映过星光，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不肯为他起。
“放你走？”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水灵心，你以为孤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你救了孤的命，孤给你一世安稳荣华，这是交易，由不得你说不。”
“殿下说的是交易？”水灵心微微仰头，目光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没有退缩，“那灵心用这条命，换殿下一句允诺，可否？”
她的语气太轻，轻得像风拂过草叶，却带着一种决绝的重量。
萧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她当初她救他，为他治伤，那一声声淡淡的“你撑住，没事的，我会救你的”；想起她在山屋的灶台前，为他熬药煮粥时被火星烫了手，也只是皱皱眉，继续添柴。
这个女子，是那样的淡泊名利，不然尘世，怎么会贪恋他的荣宠富贵。
“你就这么厌弃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厌弃这太子府，厌弃我给你的一切？”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孤，更不是本宫。
或许，这便是他给她的殊荣。
水灵心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他腰间的玉佩，掠过案上的珠宝，最后落在窗外那株探进院墙的蔓柳上。
“殿下严重了，我与殿下本就是萍水相逢，何谈厌弃。”
她轻声道“只是不合适，就像野山参长不了金盆，我也住不惯这富丽堂皇的太子府，殿下的荣华是琼楼玉宇，可我只想回我的山林草屋，守着我的药锄。”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萧承煜的心。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给得足够多，总能焐热她的心，却忘了，有些人要的从来不是金珠玉宝，只是一片能让她自由生长的土地。
“不可能。”他猛地别开脸，声音冷硬如铁，像是在对她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进了孤这太子府的门，就别想再出去。你是孤的人，这辈子都是。”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窗台上那盆牡丹轻轻摇晃。
水灵心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缓缓闭上眼。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才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太子府的墙太高，太硬，她的根，怕是真的扎不下去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