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雪看着赵飞的背影,又抬头往会昌寺的方向扫了眼,心里默默道:“了尘这一步,摔得够重,可想要让他重新修炼、再入佛道,这才只是开始,往后的路,难走得很。”
了尘被逐的事,像一阵风似的,不出三日就传遍了整个仙都城。
茶肆酒坊里,说书先生把这事编成了段子,听客们围坐在一起,人人都有话说——有人拍着桌子叹可惜,
“年纪轻轻就有第二层修为,悟性那么高,偏偏走了歪路,真是白瞎了”;
也有人撇着嘴说活该,“心思太贪,这就是报应”;
更多人则把目光投向了心灵寺和上官雪,连带着寺里的香火,都比往日旺了不少,来求相、来学《凌天律》的人,排起了长队。
来求相的香客里,十有八九要提一嘴会昌寺的事,话里话外都带着敬佩:“上官法师,您可真厉害,连无名法师的弟子都敢揭发,就不怕得罪崇善寺,给自己惹麻烦吗?”
上官雪总是窝在竹椅里,晒着太阳,手里捧着酒坛,漫不经心地摆手:“我只是拿了证据说真话,又没冤枉他——得罪人的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跟我可没关系。”
说罢又补一句,“要算卦就递生辰八字,别扯这些没用的,耽误我喝酒晒太阳。”
香客们也不恼,反倒觉得她这直爽性子可爱,没半点架子,递上卦金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还常有人顺手带些自家酿的米酒、晒的笋干来,说是“孝敬法师”。
上官雪也不推辞,照单全收,转头就分给赵飞和张、李五人,让他们改善伙食,倒让心灵寺的小院多了几分烟火气,少了些寺院的清冷。
赵飞练《凌天律》的劲头更足了。
白日里跟着张、李五人打磨招式,出拳要稳、收势要缓,每一个动作都反复练到上官雪点头才算完;
夜里还会拿着功法册子,蹲在院子里就着月光琢磨,遇上不懂的地方就记在纸条上,第二天等上官雪晒够了太阳,再凑过去请教。
上官雪虽懒,却从不糊弄。
往往赵飞刚把疑问说出口,她漫不经心地指一下册子上的字句,随口点拨“别盯着招式看,跟着气息走”
“这里要收心,贪快就错了”,就能让赵飞豁然开朗。
再说了尘被废去修为、逐出会昌寺那天,天还飘着细雨,落在他单薄的僧袍上,冷意顺着衣缝往骨头里钻。
他攥着空荡荡的袖口,看着会昌寺的山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往日里师父的欣慰、长老的认可,
还有自己偷练禁术时的侥幸,全都涌上来,眼泪混着雨水砸在石阶上,连一句“我错了”都喊不出口。
最初,他一路往崇善寺赶,脚下的路又滑又远,饿了就摘野果,渴了就喝河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师父,跪在师父面前好好忏悔,
哪怕只能留在崇善寺做个洒扫僧,也比这般浑浑噩噩强。
可走到一座无名山峰下时,刺骨的寒风裹着松涛吹来,他忽然停住了脚。
抬眼望去,山峰半腰竟立着一座破庙,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露出黑漆漆的梁木,院墙塌了好几处,
荒草从裂缝里钻出来,长得比人还高,一看就已年久失修,连块像样的匾额都没有。
了尘不知怎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山上走,或许是累了想找个避雪的地方,或许是潜意识里,想找个无人之处,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庙里积满了灰尘,供桌上的神像早已看不清模样,只有角落里堆着些枯草。
他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正想喘口气,却瞥见神像底座下,压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凌天律》”四个大字。
了尘浑身一震,伸手去拿时,指尖都在抖——从前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功法,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
他捧着册子,眼泪又一次掉下来,这一次,不是悔恨,而是满心的复杂:若是从前,他定会立刻翻开钻研,可如今,他才明白,修行最该修的不是功法,而是心性。
他把《凌天律》小心地收进怀里,没有立刻翻看,反而拿起庙外的断木,开始清理庙里的灰尘。
半年后,赵飞就彻底稳固了第一层修为,气息比从前沉了不少,出拳时还能隐隐带起风响,连张、李四人都忍不住夸他“进步比当年想的快多了”。
这日午后,上官雪正躺在摇椅上打盹,手里的酒坛还搁在膝头,一缕神识忽然捕捉到了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那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没了从前的浮躁,反倒带着几分佛门特有的清寂,正是消失半年的了尘。
灵识顺着气息往城外三百里外,最终落在了那座无名山峰的破庙前。
只见了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僧袍,袖口还破了个洞,正扛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往塌了大半的院墙挪。
石头沉,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石头上,瞬间就被晒干,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手上满是厚茧,指缝里还嵌着泥土,连指甲盖都磨得发亮,早已没了从前在会昌寺时,那副清俊出尘的模样,倒像个常年劳作的农夫。
上官雪的灵识往庙里探了探,见供桌上的大日如来像已擦去了尘灰,虽依旧斑驳,衣纹处还有裂纹,却能看清眉眼间的慈悲;
原本积满枯草、满是灰尘的地面,如今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角落里堆着晒干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一个陶制的米缸,缸口盖着块粗布;
庙前的空地上,开垦出一小块田,种着青菜和萝卜,绿油油的一片,长势正好,田埂还被细心地垒了起来,防止雨水冲垮。
而那本曾让了尘魂牵梦绕的《凌天律》,正被小心地放在神像旁的木盒里,木盒上还铺了块干净的棉布,册子没有翻开的痕迹,倒像件供奉的物件,而非修行的功法。
“倒真沉下心了。”上官雪睁开眼,抿了口酒,嘴角勾了勾,心里的石头松了些——她原还担心,
了尘会因被废修为、逐出佛门而走极端,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更贪求速成的邪术,如今看来,他倒真没再犯从前的急功近利。
当然《凌天律》,正是上官雪故意留给他修炼的。
同一时刻,崇善寺的禅房里,无名法师坐在蒲团上,指尖捻着念珠,一缕灵识也正落在那座破庙。
看着了尘扛着石头、弯腰种菜的模样,他眼底的失望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欣慰,低声叹道:“知错能改,便是善念。虽不在佛门,却也算走回了修行的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