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梧桐巷，像被老天爷拧干的抹布，湿漉漉地瘫在城角。老梧桐的叶子被雨水泡得发沉，偶尔有几片坠落，砸在积着水洼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映出天边渐渐褪去诡异色泽的朝霞。
泥土混着枯叶的腥气，钻进鼻腔，唐书云靠在仓库外的老梧桐树上，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辛辣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能驱散眼底的疲惫，反而让太阳穴突突地跳得更厉害。
他掏出手机，翻出技术科刚发来的苏婉照片。屏幕上的女人眉眼清浅，眼角有一颗不明显的泪痣，指尖沾着些许深浅不一的颜料，笑容里带着修复师特有的专注与安静。
三年前的档案照片已经泛黄，边角被反复翻阅得磨损卷翘，像极了那些被时光掩埋、却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真相碎片。
口袋里的旧钢笔硌了他一下，是前辈留下的遗物，笔身的金属镀层早已斑驳，唯有笔帽内侧的“木”字，被他这些年的体温焐得发亮，此刻贴在掌心，竟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
“破案就像修画，表面的裂痕好补，藏在颜料下的猫腻才最致命。”
前辈生前总爱说这句话，那时唐书云刚入警队，满心都是冲锋陷阵的热血，只当是老刑警的经验之谈，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再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顺着脊椎往心底钻——前辈当年的“意外离岗”，真的是意外吗？他办公室桌角的指纹，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个诱饵？
“唐队！星辉画廊的记录发过来了！我打印好了，一路跑过来的，您快看看！”
小林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打断了唐书云的思绪。年轻警员额头上满是汗珠，鬓角的头发还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一叠打印纸，纸页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他快步跑到唐书云面前，将清单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您猜怎么着？三年前‘画家连环杀人案’的三名死者，果然都创作过‘73系列’画作！7391是第一名死者的《镜中月》，7392是第三名死者的《巷中影》，唯独缺了第二名死者的7390！更奇怪的是，这两幅画在三年前案子封存后，就从画廊的库存里消失了，记录上只写着‘私人收购’，没有收购人的姓名、联系方式，甚至连付款记录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唐书云接过清单，指尖划过“7390”这个空缺的编号，心脏猛地一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上的油墨字迹。
第二名死者的专属颜料是木绿，陆景明袖口沾着的正是这种早已停产的颜料，难道7390一直藏在陆景明手里？他忽然想起陆景明的书房。
之前搜查时，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文件、电子设备和保险柜上，没仔细看墙上挂着的那些装饰画——那些画大多是不知名的风景，画风杂乱，和陆景明平日里收藏的名家作品格格不入，当时只当是他的个人喜好，现在想来，说不定7390就被覆盖在其中一幅画的下面！
“立刻带人去陆景明家，重点检查他书房的所有画作！”
唐书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兴奋，也是不安，“尤其是那些没有署名、画风突兀的，用紫外线灯照，看看有没有被覆盖或修复过的痕迹，再用工具检测颜料层，一定要找到7390！”
“收到！我马上去办！”小林刚要转身，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滋”响了起来，审讯室同事的声音带着急切，穿透电波传了过来：“唐队！张启明招了！他扛不住了！”
唐书云立刻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键，语气严肃：“说清楚！他招了什么？二十万汇款的来源，还有他和苏婉的关系！”
“二十万是苏婉让他转的！张启明说，苏婉失踪前找过他，那时他还在监狱里，是苏婉托人带的话，说等他出狱后帮个忙，事成之后再给三十万，还给他留了一笔生活费！”
审讯室同事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昨晚去梧桐巷，根本不是去杀陆景明的，是按苏婉的吩咐，把黑色布袋里的东西送到仓库的隐蔽洞口！至于布袋里是什么，他说苏婉没说，他也没敢看，只知道东西不重，摸起来硬硬的，像是个盒子！他还说，苏婉曾跟他提过，‘73系列’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三年前的画家、去年的古籍修复师，都是因为发现了秘密才被杀的！”
“送东西？不是杀人？”
唐书云瞳孔骤缩，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所有的推测——张启明是凶手、苏婉是幕后指使——瞬间被推翻，像被打翻的积木，碎得一塌糊涂。
他靠在梧桐树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说了什么？苏婉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他说苏婉失踪前，给他留了一个地址，让他如果遇到危险就去那里躲着，地址是城郊竹林深处的一间废弃画室！”审讯室同事的声音顿了顿。
“他还说，他和苏婉其实是远房亲戚，苏婉小时候受过他的照顾，所以这次才找他帮忙。不过他这话听着像编的，我们正在反复核实！”
废弃画室？唐书云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想起前辈的笔记本里，有一页画着一片竹林，旁边写着一个模糊的“画”字，当时他以为是前辈随手画的，现在想来，或许那根本不是随手画的，而是指向这个废弃画室！
“小林，你带一组人去陆景明家查画作，务必找到7390！”
唐书云立刻做出安排，语气不容置疑，“我带一组人去城郊废弃画室找苏婉！审讯室那边，继续逼问张启明，确认画室地址的准确性，还有他和苏婉的真实关系，另外，查一下张启明入狱前的社交圈，看看有没有和苏婉重叠的人！”
“收到，唐队！您注意安全！”
城郊的竹林深处，雾气还没散，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整片林子。废弃画室就藏在竹林最里面，红色的木门早已褪色，门上的铜环生满了绿锈。
推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竹林的寂静。扑面而来的是颜料变质的酸腐味，混杂着灰尘和霉味，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画室里杂乱不堪，画架倒在地上，画布散落一地，上面的画作大多被划破，颜料飞溅，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执。墙角的一个铁柜锁得严实，柜身布满了划痕，像是有人试图撬开它。唐书云让队员在画室里仔细搜查，自己则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铁柜。
铁柜里没有苏婉，只有一幅被黑色布料紧紧包裹的画作，布料上沾着些许干涸的颜料，还有几根黑色的纤维——和仓库镜座上发现的黑色纤维一模一样！
唐书云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屏住呼吸，缓缓打开黑色布料，画纸上赫然是“7390”的编号，画的是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和仓库里的那面穿衣镜几乎一模一样！镜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唯有眉心有一个醒目的红色菱形符号，与陆景明、还有三年前画家死者眉心的符号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用早已干涸的木绿颜料写着：“镜中影，影中凶，木字藏魂，73归一。”
“木字藏魂……”唐书云低声念着这句话，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旧钢笔，笔帽内侧的“木”字依旧温热。他忽然想起陆景明照片上的划痕、镜座上的黑色纤维、前辈办公室的指纹，还有陆景明袖口的木绿颜料，之前他以为“木”字是指木绿颜料，可现在看来，或许“木”字根本不是指颜料，而是指人？一个名字里带“木”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唐队！不好了！我们有重大发现！”
“说！”唐书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对镜面上菱形符号中心的白色粉末做了成分分析，发现粉末里含有微量的神经毒素！”技术科同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种毒素和三年前前辈‘意外离岗’时，体内检测出的毒素完全一致！另外，我们重新比对了陆景明照片划痕处的指纹，发现这枚指纹虽然和前辈办公室的指纹部分吻合，但仔细比对后发现，指纹的纹路细节有差异，是有人刻意模仿前辈的指纹！还有，苏婉的身份信息是假的，我们通过她的DNA比对，查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叫林木，是三年前‘画家连环杀人案’中，第一名死者林文轩的女儿！”
林木、木字、模仿指纹、前辈体内的毒素……所有的线索瞬间交织在一起，又瞬间反转，唐书云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看着画中的穿衣镜，忽然注意到画纸边缘有一滴干涸的血迹。
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刻意擦拭过。他立刻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提取血迹，放入物证袋，心里清楚，这滴血迹很可能会揭开更多的秘密。
“唐队，我们在画室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被打碎的瓷杯，杯壁上有残留的咖啡渍，还有一枚模糊的指纹！”队员的声音传来，“另外，我们在墙角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张被撕碎的纸条，已经拼接好了，上面写着‘前辈知道了，必须尽快处理’！”
前辈知道了？处理谁？是处理前辈，还是处理知道秘密的其他人？
唐书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忽然想起前辈“意外离岗”前，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前辈的声音很奇怪，带着一丝慌张，只说了一句“小心‘73’，别被表象迷惑”，就匆匆挂了电话。
当时他以为前辈是工作太累，现在想来，前辈那时已经发现了“73系列”的秘密，甚至知道了幕后黑手的身份，所以才会被人下了毒，以“意外离岗”的名义掩盖真相！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道黑影从门外闪过，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竹林的雾气中。唐书云立刻追出去，手里握紧了腰间的配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竹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还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窥视着他。
他低头，发现地上有一枚掉落的纽扣，纽扣是黑色的，材质很特殊，像是用某种罕见的木材制成的，纽扣的背面刻着半个菱形符号，与仓库洞口的刻痕、还有画中的符号一模一样！这枚纽扣，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前辈生前常穿的一件黑色外套上的纽扣！
前辈的纽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前辈生前来过这个废弃画室？
甚至和幕后黑手有过接触？
唐书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之前的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林木（苏婉）或许不是凶手，她只是在寻找真相，为父亲和前辈报仇，而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神秘人，很可能是他身边的人，甚至是他曾经信任过的人！
“唐队，陆景明家有重大发现！”
小林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激动。
“我们在陆景明书房的一幅《梧桐巷夜景》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本日记，还有一个铁盒！日记里写着，三年前他为了得到‘73系列’画作，和一个神秘人合作，杀了三名画家！那个神秘人说，只要集齐‘73系列’四幅画，就能找到一笔巨额宝藏，宝藏藏在梧桐巷仓库的某个地方！另外，我们在铁盒里，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陆景明、前辈和那个神秘人的合影，三人笑得很亲密，合影的背景，就是这个废弃画室！可惜照片上神秘人的脸，被人用刀划得面目全非，看不清长相！”
前辈和陆景明、神秘人认识？还合作过？
唐书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靠在一棵竹子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看着手里的纽扣，又看了看远处雾气弥漫的竹林，忽然想起前辈笔记本里的一句话：“最危险的人，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
雾气越来越浓，竹林里传来一阵诡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唐书云握紧配枪，转身面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目光坚定而警惕。他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已经出现，而这场追查，也即将迎来最危险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