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烽火连营
晨雾如纱,缠绕在黔桂边境的群山之间,将百丈崖的轮廓晕染得朦胧而肃穆。营地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与草木的湿气交织,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昨日激战留下的创伤,还未及舔舐,便被一阵震天动地的号角声撕裂。
那号角声并非寻常的冲锋讯号,而是带着雄浑而压抑的威慑力,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从盘龙岭方向滚滚而来,穿透晨雾,震得山谷嗡嗡作响。正在巡视防线的李定国猛地驻足,抬手按住腰间的断刀——那是他多年征战的伙伴,刀鞘上的铜环因他骤然收紧的指力而碰撞,发出清脆却急促的声响。
他快步登上中军高台,甲胄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营地中格外清晰。极目远眺,只见盘龙岭下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清军阵列如黑云压城,一面红色帅旗在阵列中央高高升起,晨风中猎猎作响,“经略西南”四个鎏金大字耀眼夺目,即便隔着数里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旗帜背后的威压。
“是洪承畴的帅旗!”身旁的参军失声惊呼,脸色瞬间苍白。
李定国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微微泛白。他征战西南多年,与清军大小百余战,自然知晓这面帅旗意味着什么——那是清廷经略西南的最高统帅,手握重兵,心思缜密,是明军最棘手的对手。
“将军,洪承畴主力已至!”一名斥候踉跄着奔上高台,单膝跪地,甲胄上沾满了露水与尘土,脸颊被树枝划伤,渗着血丝,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与惶恐,“末将清点清军旗号,步兵三万,骑兵八千,再加上李国英、马宝的残部,总兵力已逾四万!阵中还有数十门红衣大炮,炮口全部对准了我军防线!”
李定国低头俯瞰着脚下的营地,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的脸庞。昨日一战,明军伤亡近两千,如今能战之士已不足八千,且半数带着刀伤箭痕,有的士兵胳膊上缠着简陋的绷带,渗出的鲜血将布条染成暗红,却依旧强撑着站在防线之上。营地角落,几名军医正围着重伤员忙碌,药材早已告急,连最基础的金疮药都所剩无几,只能用煮沸的烈酒清洗伤口,伤员压抑的痛哼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头发紧。
粮官昨日送来的禀报还在耳边回响:“将军,剩余粮草仅够支撑七日,若援军不至,将士们怕是要空腹作战了。”
而清军阵中,不仅兵力是明军的五倍之多,那些红衣大炮更是致命威胁。晨雾中,黝黑的炮口泛着冷光,炮身上冷凝的水珠顺着炮管滑落,仿佛是即将饮血的獠牙,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百丈崖的每一道防线。
“传令下去,收缩防线!”李定国的声音沉稳如铁,没有丝毫慌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刘文秀听令,率三千将士死守东侧通道,依托壕沟与残盾,层层阻击,不得放清军一步深入!”
“末将遵命!”早已整装待发的刘文秀跨步出列,手臂上的绷带刚换过,却已被渗血染红,他抱拳领命,眼神锐利如刀。
“罗大顺,你率两千将士留守西侧森林,利用地形优势,多设伏兵,牵制李国英部,延缓其进攻节奏,为核心阵地争取时间!”
“遵令!”罗大顺躬身应道,转身便召集部下,朝着西侧森林疾驰而去,腰间的短铳碰撞作响。
“其余将士,全部退守核心阵地!以中军帐为中心,依托三道壕沟与箭楼,构建防御阵型!盾牌手在前,长矛手紧随,弓箭手登楼,务必形成立体防御!”李定国的目光扫过众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百丈崖是西南抗清的门户,今日,我们唯有死战,方能守住这最后一道屏障!”
“死战不退!”将士们齐声高呼,声音虽带着疲惫,却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震得高台的木板微微颤抖。
然而,不等明军防线完全收缩完毕,清军阵中便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炮响。数十枚炮弹裹挟着呼啸的风声,如同黑色的流星,朝着东侧通道的盾墙砸来。
“轰隆——轰隆——”
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砖石飞溅,木屑横飞。那盾墙本是昨日激战幸存的残余,由厚实的枣木与砖石堆砌而成,却在红衣大炮的威力下不堪一击。数丈宽的盾墙瞬间崩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晨雾染成昏黄。几名来不及躲闪的明军士兵被炮弹直接命中,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肢体飞溅,落在壕沟中,鲜血汩汩流淌。
“冲啊!拿下百丈崖,赏银千两,官升三级!”马宝的嘶吼声从尘土中传来,带着复仇的疯狂。他率领五千清军步兵,如同饿狼般顺着缺口涌入,手中的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直指明军纵深。脸上的刀疤因亢奋而扭曲,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昨日的惨败让他颜面尽失,今日有洪承畴主力坐镇,他誓要一雪前耻。
“稳住阵脚!”刘文秀挥舞着长剑,斩杀一名冲在最前的清军士兵,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高声嘶吼,“弓箭手压制,长矛手补位,绝不让清狗再前进一步!”
明军将士依托残存的盾墙与壕沟顽强抵抗,箭矢如飞蝗般射出,密集的箭雨朝着清军阵列倾泻而去。然而,清军兵力雄厚,前排士兵倒下,后排立刻有人补上,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壕沟中很快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鲜血顺着壕沟流淌,在低洼处汇成暗红的水洼,踩上去脚下打滑,每一次厮杀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一名年仅十六岁的明军新兵,脸上还带着稚气,手中的长刀尚未出鞘,便被一名清军士兵的长刀划破胸膛。他捂着喷涌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染红了胸前的铠甲,却依旧死死抱住对方的腿,嘶吼着:“兄弟们,快砍!”直到被身后赶来的清军乱刀砍倒,眼中仍带着不甘与倔强。
西侧森林中,战况同样惨烈。李国英亲率一万清军精锐,沿着昨日探明的三条小路同时发起进攻。昨日的偷袭虽遭惨败,但他已摸清了森林中的地形,此次进攻更是有备而来,士兵们携带了大量的柴草与木板,专门用来填平明军设置的陷阱。
“杀尽明狗,赏银千两!”一名清军将领挥舞着马刀,劈开迎面而来的擂木,嘶吼着激励士气。清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来,明军设置的滚石、绊马索很快被填平,炸药包也所剩无几,防线节节败退。
林莽刚从昏迷中醒来,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额头直冒冷汗,却依旧挣扎着抄起开山斧,率领亲兵冲入战阵:“兄弟们,跟我杀回去!守住森林,就是守住主营的侧翼!”他一斧劈开一名清军士兵的头颅,鲜血与脑浆溅在脸上,却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斧头,硬生生将清军的攻势遏制了片刻。
但清军兵力实在太过雄厚,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如同潮水般袭来,林莽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的身上又添了数道新伤,右腿被长矛划伤,行动渐渐迟缓,却依旧死死守住路口,不肯后退半步。
营地中军,郝摇旗拄着长刀艰难地站起身。他右腿的伤口昨日便已裂开,经过一夜的简单包扎,鲜血早已浸透了绷带,顺着裤管流淌,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看着不断传来告急的传令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军,让我率五百亲兵支援东侧通道!再晚,刘将军怕是顶不住了!”
李定国按住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眼神凝重:“你的伤势太重,中军不能没有你坐镇。若你再出事,军心必乱。”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来亨,“来亨,你率三百精锐,从后侧小路绕出,袭扰清军炮兵阵地,务必拖延他们的炮击节奏!炮兵一停,东侧通道的压力便能缓解!”
“末将遵命!”李来亨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深知此行凶险,清军炮兵阵地必定守卫森严,但此刻已无退路。他转身率领三百擅长近战与奇袭的将士,借着晨雾的掩护,悄然消失在山谷的密林中。
战场之上,炮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山谷都撕裂。洪承畴端坐于中军帐外的高台上,身着明黄色披风,手持马鞭,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战局,仿佛眼前的鲜血与厮杀都与他无关。
他身旁的副将低声问道:“大人,明军已是强弩之末,东侧通道缺口已开,西侧森林也即将突破,是否让预备队出击,一举攻破明军核心阵地?”
“不必急。”洪承畴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冷笑,“李定国素有威名,其部下也多是悍勇之辈,若逼之过甚,必作困兽之斗,我军伤亡定会惨重。”他抬手遥指百丈崖,“明军粮草匮乏,伤员众多,已是无源之水。我军只需稳扎稳打,逐步推进,耗尽他的兵力与粮草,百丈崖自会不攻自破。传令马宝、李国英,不可冒进,稳步推进,务必减少伤亡。”
“遵令!”副将躬身领命,转身传达命令。
洪承畴的战术无疑是致命的。清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却又不急不躁,如同一张巨网,缓缓收紧,将明军逼入绝境。东侧通道的明军防线已被撕开两道缺口,刘文秀身中三刀,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地上,与尘土混合成暗红的泥团。他的长剑早已卷刃,便拔出腰间短刀,与清军士兵近身肉搏,身上的明光铠布满刀痕,多处甲片碎裂,露出底下渗血的伤口。
“将军,撤吧!再守下去,兄弟们都要拼光了!”一名亲兵嘶吼着,为刘文秀挡下致命一刀,自己却被清军长矛刺穿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刘文秀一身。
刘文秀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却坚定:“身后便是主营,退无可退!”他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长矛,奋力挥舞,将周围的清军逼退半步,“大明的将士,没有退路!今日,我们便与百丈崖共存亡!”
将士们被他的决绝感染,即便浑身是伤,也依旧嘶吼着反击。一名失去右臂的士兵,用左手握着短刀,扑向一名清军士兵,死死咬住对方的脖颈,直到两人一同倒下;一名弓箭手箭囊已空,便举起弓身,朝着清军的头颅砸去,弓身断裂,他便赤手空拳与对方扭打在一起。
就在这危急关头,东侧山谷突然传来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清军的炮兵阵地陷入一片火海,原本轰鸣的炮击瞬间停滞。
“成了!”刘文秀见状,高声嘶吼,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兄弟们,杀回去!”
明军将士士气大振,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借着清军炮击停滞的间隙,发起猛烈反击,硬生生将被撕开的缺口重新堵住。
炮兵阵地上,李来亨正率领三百精锐与清军守卫展开殊死搏斗。他们借着晨雾掩护,悄然摸到炮兵阵地后侧,将随身携带的炸药包扔向密集的火炮群。爆炸声响起,火炮被炸毁,炮手纷纷倒地,清军守卫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杀!一个不留!”李来亨挥舞着长刀,斩杀一名清军小旗,左臂却不慎中箭,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他咬牙拔出箭矢,不顾伤口的剧痛,继续指挥将士们冲杀。短铳子弹耗尽,便用长刀;长刀卷刃,便用拳脚。三百将士如同猛虎下山,虽身陷重围,却依旧奋勇杀敌,直到看到清军预备队赶来,才且战且退,艰难突围。
当李来亨率领残部返回核心阵地时,三百将士仅余百余人生还,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数道伤口,疲惫不堪,却眼神坚毅。
激战持续至正午,烈日高悬,驱散了晨雾,也照亮了战场上的惨烈景象。清军暂缓攻势,双方暂时陷入对峙。百丈崖防线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壕沟中填满了尸体与断裂的兵器,鲜血顺着山坡流淌,染红了山脚下的溪流,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几欲作呕。
明军将士疲惫不堪,不少人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有的靠在断壁残垣上,瞬间便昏睡过去,连伤口的剧痛都无暇顾及。李定国走遍各处防线,看着将士们残缺的肢体、苍白的脸庞与沾满鲜血的铠甲,心中如同刀割。他伸手扶起一名昏睡在血泊中的士兵,发现对方早已没了气息,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长刀,指节泛白。
“将军,罗将军派人求援!”一名传令兵踉跄着跑来,甲胄破碎,身上带着数道刀伤,声音带着哭腔,“西侧森林防线已被清军突破大半,林将军再次重伤,昏迷不醒,将士们伤亡惨重,快要支撑不住了!”
李定国刚要下令抽调兵力支援,东侧通道方向又传来告急:“将军,清军再次发起猛攻,马宝亲自率军冲锋,缺口再次被撕开,刘将军请求紧急支援!”
腹背受敌,兵力匮乏,粮草告急,药材耗尽,百丈崖已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郝摇旗挣扎着走到李定国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沉声道:“将军,事已至此,不如我们率精锐突围,前往清水寨与百姓汇合,保存实力,再图后事?若继续坚守,怕是全军覆没啊!”
周围的几名将领也纷纷附和,眼中满是焦虑。他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不愿看到将士们白白牺牲。
李定国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远处的核心阵地,那里插着一面残破的大明旗帜,在风中顽强地飘扬。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百丈崖是西南抗清的门户,一旦失守,清军便会长驱直入,云南、广西危在旦夕,无数百姓将惨遭屠戮。我等身为大明将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与阵地共存亡!”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清水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我已派人联络云南的沐天波将军与广西的魏安南部,请求他们火速增援,或许,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远处的山道尽头突然扬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隐约可见一面大旗在尘土中展开,绣着一个硕大的“沐”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沐字旗!”一名士兵率先发现,惊喜地大喊起来。
斥候登上高台远眺,片刻后,激动地跪倒在地,高声禀报:“将军!是沐天波将军的援军!还有广西的魏安南部,他们到了!足足有五千余人!”
李定国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快步登上高台,只见山道上,数千明军将士手持兵器,朝着百丈崖疾驰而来,旗帜招展,喊杀声震天动地。沐天波身披银甲,一马当先,手中长枪直指前方,身姿挺拔;魏安南率广西狼兵紧随其后,这些狼兵个个身材剽悍,手持长刀,气势如虹。
援军的到来,如同甘霖滋润了干涸的土地,瞬间点燃了明军将士的士气。昏睡的士兵被唤醒,受伤的将士挣扎着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杀贼!恢复大明河山!”
欢呼声震天动地,响彻山谷。
刘文秀在东侧通道听到欢呼声,精神一振,嘶吼着率部发起反击:“兄弟们,援军已至,随我杀退清狗!”
罗大顺在西侧森林也得知援军到来的消息,他率领残部,借着清军错愕之际,发起猛攻,将突破防线的清军暂时逼退。
李来亨率领残部再次袭扰清军后方,与援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清军阵脚大乱,士兵们脸上满是惊愕与惶恐,攻势瞬间停滞。马宝见状,怒不可遏,挥舞着长枪斩杀两名后退的士兵,嘶吼道:“慌什么!不过是些援军,随我杀回去!”
然而,此刻的明军已是士气如虹,锐不可当。李定国拔出腰间断刀,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穿透战场的喧嚣:“将士们,援军已至,贼寇胆寒!随我杀贼,恢复大明河山,就在今日!”
“杀贼!恢复大明河山!”
明军将士齐声嘶吼,声音震彻山谷,如同惊雷滚滚。他们忘记了疲惫与伤痛,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向清军阵中。刘文秀率领东侧通道的将士冲出缺口,与沐天波的援军汇合,所向披靡;罗大顺与魏安南联手,将西侧森林的清军死死缠住;李来亨则率部直插清军中路,打乱其阵型。
刀光剑影交错,血肉横飞,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悲壮的战歌。一名明军士兵被清军长刀砍中肩膀,却依旧咬紧牙关,反手将短刀刺入对方腹部;一名广西狼兵赤手空拳,抱住一名清军骑兵的腿,将其拽下战马,与对方扭打在一起,同归于尽。
洪承畴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拍在案上,沉声道:“传令全军,收缩阵型,死守阵地!预备队出击,挡住明军的攻势!”
然而,此刻的清军早已军心涣散,面对明军的猛攻,节节败退。马宝的部队被刘文秀与沐天波联手击溃,他本人被数名明军将士围攻,身上添了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玄铁鳞甲崩裂数处,鲜血顺着甲缝汩汩流淌。他嘶吼着挥舞长枪,挑飞一名明军士兵,却被沐天波趁隙一枪刺穿肩胛,长枪穿透血肉的闷响让他浑身一颤。“撤!快撤!”马宝咬碎牙关,在亲兵的掩护下,拖着伤躯狼狈后退,身后的清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溃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西侧森林中,魏安南率领的广西狼兵如同猛虎入羊群,长刀挥舞间,清军士兵纷纷倒地。这些狼兵常年在山地作战,擅长近身肉搏,即便面对数倍于己的清军,也丝毫不落下风。罗大顺趁机重整残部,与魏安南兵合一处,沿着森林小道追击,将李国英的部队逼至山谷死角。李国英看着麾下将士伤亡过半,心知再战必败,只得下令弃械突围,自己则带着亲信从密道仓皇逃窜,留下满地尸体与丢弃的兵器。
核心阵地前,李定国率领中军将士发起总攻。他手中断刀劈砍如风,刀光所到之处,清军士兵无不头颅落地。一名清军千总挥舞鬼头刀迎面而来,李定国侧身避开刀锋,断刀顺势斩出,将对方手臂齐肩斩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战袍。“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李定国高声呐喊,声音震彻战场。
清军士兵本就士气低落,此刻见主帅已退,更是无心恋战,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投降。那些顽固抵抗的清军将领,很快便被明军将士斩杀,剩余的清军要么被俘,要么溃散逃窜,战场局势彻底逆转。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百丈崖的天空染成一片猩红。激战终于平息,战场上只剩下遍地的尸体、断裂的兵器与流淌的鲜血,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草木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明军将士们站在战场上,疲惫地拄着兵器,脸上满是血污与尘土,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芒与胜利的喜悦。
“将军,清军已全线溃败!洪承畴率主力向盘龙岭方向撤退,马宝、李国英残部紧随其后,我军是否追击?”李来亨带着一身硝烟,快步走到李定国身边,躬身禀报。他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难掩兴奋之情。
李定国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战场,眼中满是沉痛:“不必追击。我军将士伤亡惨重,疲惫不堪,需立刻整顿防线,救治伤员,清点物资。洪承畴虽退,但主力尚存,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沐天波与魏安南也一同走来。沐天波身披的银甲上沾满了鲜血与尘土,却依旧难掩其挺拔的身姿;魏安南脸上带着几分粗犷的笑意,手中长刀还在滴着血。“定国兄,今日若非你坚守待援,百丈崖怕是早已失守。”沐天波抱了抱拳,语气中满是敬佩。
“天波兄说笑了,若非你与魏将军及时赶到,我等怕是已全军覆没。”李定国回礼道,“此次多亏了二位将军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
魏安南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李将军客气了!我等皆是大明将士,共抗清贼,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今百丈崖守住了,西南抗清的门户便守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默契与坚定。他们都清楚,今日的胜利来之不易,是无数将士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李定国高声下令,“军医即刻救治伤员,优先处理重伤者;粮官分发粮草,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亲兵营负责清点战场,掩埋阵亡将士的尸体,收敛兵器物资;斥候密切监视清军动向,一旦有异常,立刻禀报!”
“遵命!”众将齐声领命,转身忙碌起来。
营地中,篝火渐渐燃起,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军医们忙碌着为伤员清创、缝合、上药,老军医钱伯年近七旬,双手却依旧稳健,他一边为士兵包扎伤口,一边轻声安慰:“忍着点,孩子,留着小命,日后还要杀清狗,恢复大明河山呢!”
百姓们也纷纷赶来相助,清水寨的寨主周仓带着乡勇们抬着粮草与药材,穿梭在营地中。他们为将士们端茶送水,清洗伤口,掩埋尸体,没有丝毫怨言。小石头跟着陈林,在战场上寻找幸存的将士,他端着清水,小心翼翼地喂给每一名受伤的士兵,眼中满是崇敬。
李定国独自走到阵亡将士的遗体旁,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庞,心中满是悲痛。他们中有的才十几岁,尚未经历人生的美好,便为了国家与民族,牺牲在了战场上。李定国缓缓跪下,整理着阵亡将士凌乱的铠甲,轻声道:“兄弟们,你们安息吧。今日之战,我们胜了,百丈崖守住了。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定会率领大家,击退清狗,恢复大明河山,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沐天波与魏安南走到他身后,默默跪下,向阵亡将士行了三叩大礼。周围的将士与百姓们见状,也纷纷跪下,营地中响起一片呜咽之声,与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悲壮而肃穆。
夜幕渐深,营地中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传来的伤员呻吟声与士兵们的鼾声。李定国、沐天波、魏安南与郝摇旗、刘文秀、罗大顺等人围坐在篝火旁,商议后续对策。
“如今洪承畴率主力撤退至盘龙岭,虽受重创,但兵力仍有三万余,不可小觑。”沐天波沉声道,“他必定会休整部队,补充粮草与军械,日后定会再次来犯。”
刘文秀点头附和:“我军此次伤亡近四千,能战之士仅剩六千余人,且半数带伤,粮草与药材也消耗巨大,长期坚守,恐难以为继。”
郝摇旗拄着长刀,脸色依旧苍白:“洪承畴老谋深算,此次战败,必定会吸取教训,下次进攻,怕是会更加猛烈。我们必须尽快补充兵力与物资,加固防线,做好应对准备。”
魏安南沉吟道:“广西尚有部分明军兵力,我可派人回去联络,请求增援。同时,还可动员沿途百姓参军,扩充军力。粮草与药材方面,也可向周边州县征集,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魏将军所言极是。”李定国点头道,“我也会派人前往云南,联络沐天波将军的旧部与其他抗清势力,请求他们派兵支援。另外,我们还需加强百丈崖的防御,深挖壕沟,加固箭楼,多设陷阱,让清军下次来犯时,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清狗残暴,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要向周边百姓宣传抗清的意义,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队伍。只要军民同心,上下一心,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没有打不退的清狗!”
众将纷纷点头,眼中满是认同与坚定。他们知道,西南抗清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险,洪承畴的威胁尚未解除,清廷还会派遣更多的兵力前来围剿。但他们无所畏惧,今日的胜利,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也坚定了他们抗清的决心。
“来,我们以水代酒,敬牺牲的将士们,也敬我们自己!”李定国举起手中的水碗,眼中闪烁着泪光,“愿我们不负牺牲,不负大明,不负天下百姓,誓死抗清,恢复河山!”
“誓死抗清,恢复河山!”众人齐声高呼,举起水碗,一饮而尽。溪水平淡无味,却承载着他们的信念与决心,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远处的盘龙岭,清军营地一片死寂。洪承畴坐在中军大帐中,脸色阴沉如水,案上的伤亡报告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此次进攻百丈崖,清军伤亡近两万,粮草与军械损失惨重,堪称他领兵以来最惨痛的失败。
“李定国……”洪承畴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不甘与忌惮。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定国仅凭八千残兵,便能坚守百丈崖数日,还能等到援军,将他的四万大军击败。
“大人,马宝将军与李国英将军求见。”帐外传来亲兵的禀报。
“让他们进来。”洪承畴沉声道。
马宝与李国英走进大帐,躬身行礼,脸上满是羞愧与惶恐。“末将无能,未能攻破百丈崖,还请大人降罪!”马宝低着头,声音沙哑。
洪承畴看着他们,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此次战败,并非你二人之过,李定国悍勇,明军顽强,且有援军相助,非战之罪。”他顿了顿,语气冰冷,“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二人即刻整顿残部,加强防御,严守盘龙岭,不得有误。若再出现差错,休怪我军法无情!”
“末将遵命!”马宝与李国英连忙领命,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另外,”洪承畴补充道,“即刻派人向朝廷上书,请求增派兵力与粮草。同时,联络周边的清军据点,让他们派兵增援,务必在短期内,集结足够的兵力,再次进攻百丈崖,斩杀李定国,拿下西南抗清的门户!”
“末将遵命!”马宝与李国英躬身退下。
帐内,洪承畴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看着舆图上百丈崖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李定国,你以为守住百丈崖,便万事大吉了吗?待我援军一到,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踏平百丈崖,让西南之地,尽归大清!”
夜风吹过,帐外的篝火摇曳不定,将洪承畴的影子投射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变幻不定的心境。
百丈崖的夜空,星辰璀璨,如同无数牺牲将士的英魂,在注视着这片土地。李定国站在营地边缘,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心中默念:“兄弟们,你们放心,我定会率领大家,完成你们未竟的事业,击退清狗,恢复大明河山。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我都不会退缩,不会放弃!”
夜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与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更加坚定了抗清的决心。他知道,下一场战斗很快就会到来,而他与他的将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清狗的再次挑战。西南抗清的烽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百丈崖的胜利之后,燃烧得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