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向来有早起的习惯,尤其是秋收时节。天才蒙蒙亮,不过五更时分,已有勤快的村民扛着镰刀等农具,踏着晨露往田里去了。
不少人瞧见秦垣和老村长并肩而行,都笑着打招呼。秦垣也微微颔首回应。自邵卿一事后,他不仅与老村长冰释前嫌,对村民也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
“舒坦!”
秦垣信步走着,舒展双臂,深吸一口乡间清冽的空气。但见秋空如洗,云淡风轻,脚下小径蜿蜒,远处屋顶炊烟袅娜,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熨帖的亲切。
守着这方小庙终老,未尝不是人间至福。
“秦娃子,”老村长忽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庙里前阵子来的那个怪人,究竟是什么路数?瞧着是憨厚,可我总觉得……他骨子里透着一股阴狠劲儿。”
秦垣心下暗赞老村长眼力毒辣。
常义面相确显憨厚,那是他修行中养成的性子;可那阴狠,却是他身为蛇类的本能,纵已化形也难以尽除。
“算不上坏人,只是性子阴沉些。”秦垣摆手笑道,“魏叔放心,他曾与我共历生死,算我半个弟子,日后大抵就在庙中清修了。”
“这般啊,那我就放心了!”老村长点点头,“该叫他一起来吃个便饭,无非多双筷子的事。”他终究是怕秦垣年纪轻,被那面相憨厚内里深沉的角色给蒙蔽了。
“不必管他。”秦垣笑了笑。常义初化人形,道基未稳,正是需要摒除杂念、潜心修行的时候,过早沉溺于人间烟火并非好事。
说话间,已到了老村长家。虚掩的木门内飘出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快进屋!”老村长推开院门,与秦垣一同进去。只见王婶正在灶前忙碌,一张张鸡蛋饼烙得金黄,她背上用布兜系着一个婴儿,手上干活,嘴里还不忘柔声哄着。那份发自内心的疼爱,溢于言表。
正是白初。
“哟,秦垣来啦!”王婶抬头看见他,赶忙招呼。秦垣也不客套,迈步进屋,目光便落在白初身上。
小娃娃又长大了些,白白胖胖,活似个玉琢的瓷娃娃。一双眸子乌溜溜的,瞅见秦垣,竟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起来,伸出两只小胳膊,分明是要他抱。
秦垣被那纯真的笑容感染,不自觉也笑了,从王婶手中接过孩子。
“好家伙,沉了不少!”他掂了掂分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既有疼爱,也掺杂着难以释怀的愧疚。
“可得省着点吃,别把你魏爷爷家底吃空喽。”秦垣轻轻捏了捏白初的小脸蛋,玩笑道。
“吃空了我也乐意!”老村长轻抚着孩子的小手,满脸的疼惜与骄傲藏不住,“你是不知道,这孩子忒招人喜欢,又乖又懂事,村里谁见了都想逗一逗,摸一把。”
老两口家境寻常,全凭几亩田地过活,能将白初养得这般白白胖胖,其中所费的心血,不言而喻。
“魏叔,”秦垣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指着白初胸前那枚小巧的玉佩问道,“这玉佩近来……可有什么异样?”
这并非凡玉,乃是山神正印,只是被秦垣以法术封禁,缩小了形貌,挂在孩子颈间。老村长是极少数知晓内情的人,他沉吟片刻,面色凝重。
“前几日夜里,它自个儿闪过一阵光,亮汪汪的,不过眨眼就没了,我还当是老眼昏花。”
“后来呢?还出过别的怪事没有?”秦垣追问。
“唉……那天后半夜,村里的狗叫得邪乎,嗷嗷的,又急又惨,尾巴都夹到胯下去了。出去看,又啥都没有。第二天,就来了几个生面孔的怪人,在咱家门口刨出个旧朱砂锭。”老村长心有余悸,“有个老端公说,那晚怕是撞上阴兵借道了。”
犬能通灵,可视幽冥。民间素有“紧咬魂,慢咬神,不紧不慢咬死人”的说法,从狗叫的声态便能窥见端倪。
“阴兵?倒也差不多。”秦垣颔首。白初日渐成长,山神正印的气息难免外泄,定是引来了冥司的鬼差。然后,被李京暗中使手段瞒天过海了。
“那东西……不会伤着孩子吧?”老村长语气恳切,忧心忡忡,“要不,你还是把它拿走?”
“白初借这正印生机而生,印离人亡。”秦垣摇头,随即宽慰道,“不过魏叔宽心,我自有计较。”
说罢,他抱着白初走进里屋。
“好孩子,乖乖坐这儿,好不好?”秦垣将她小心安置在温暖的大炕上。
白初竟似听懂了一般,冲着秦垣咯咯一笑,便咿咿呀呀地坐着,不哭不闹。秦垣并指如剑,凌空虚画,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一缕淡青气流自他心口溢出,悄然渡入那枚玉佩之中。
华光微闪,玉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缩小了一圈,从原先杏仁大小,变得仅如花生仁一般。
“短期内应无大碍了。即便再有动静,我也能即刻感知。”秦垣缓缓收势,舒了口气。此术重在封禁隐匿,既不影响正印本源,又能将其所有神华波动彻底掩盖,更融入了他的独门心印。如今即便城隍亲临,仔细探查,也难瞧出任何破绽。
“好!好!”老村长闻言,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这时,外间传来王婶的呼唤,早饭已然备好。
“走,吃饭去!”老村长抱起白初,率先出屋。秦垣含笑跟上。
王婶的手艺确实没得挑。鸡蛋饼烙得香软,菠菜羊肉汤炖得鲜醇,毫无膻气,还特意拌了秦垣最爱吃的爽口凉菜。
正当秦垣大快朵颐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扬声便喊:
“老村长!秦道长在您这儿吗?有人找!”
“找我?”秦垣放下碗筷,探身望去。
这个村民他认识,是村里开小卖部的。名叫牛和。
“嗯?牛二哥,你找我?”
秦垣问道。
“不是我找你,是她找你。”
牛和侧身,让出一个人影。
“这位是……”
秦垣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