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墨翟献策固中原 冒顿砺兵谋再征
西域的捷报如鸿雁传书，越过关山万里，三日便抵达雍城墨家总院。彼时正是暮春，院内的紫藤萝开得正盛，垂落的花穗如紫霞漫卷，却掩不住案前诸人眉宇间的沉凝——墨翟正与禽滑厘、田鸠、相里勤等核心弟子围坐，案上摊开的并非兵书战策，而是一幅标注着山川河流、沟渠堤坝的中原水利图。
“洛水下游淤塞已逾三年，若今夏再不开浚，荥阳、大梁一带恐遭水患，”墨翟枯瘦的手指抚过图上泛黄的墨迹，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墨家子弟需分赴韩、魏，协助地方官吏督造河工，民为邦本，粮草丰足方能固本培元。”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一名斥候身披重甲，铠甲上还沾着西域戈壁的沙砾，踉跄着闯入院内，高举着一卷染血的帛书：“报——苏先生西域大捷！”
众人闻声皆起，田鸠快步上前接过帛书，展开的瞬间，殿内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员渠城破，蒙恬授首！月氏国与六国结盟，匈奴左贤王战死，漠北骑兵全线溃退！”田鸠朗声宣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西域已定，我中原西侧门户，终得安稳！”
相里勤抚掌大笑，眼中闪着泪光：“苏先生以一己之力串联六国，周旋西域，终不负墨家所托！这下匈奴再难从西侧窥伺中原，我们也能安心兴修水利、发展农桑了！”
禽滑厘却未随众人欢呼，他眉头紧蹙，俯身将帛书铺在水利图旁，指尖划过舆图上漠北的广袤疆域，语气凝重：“诸位勿要乐观过早。匈奴主力尚存，冒顿单于雄才大略，此次退缩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权宜之计。左贤王所率不过是先锋偏师，十万漠北铁骑仍在草原集结，一旦休养生息完毕，必会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更兼中原内部隐患未除。韩、赵、魏三国边境摩擦从未停歇，去年赵国夺了韩国的少水之地，今年魏国又在邺地增兵；关中之地，秦国旧部以‘复秦’为名聚众作乱，虽未成气候，却也牵制着不少兵力。若我们趁此时机只顾欢庆，不加固内政、整军备战，他日冒顿南下，再勾结关中乱党，内外夹击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殿内复归沉静。墨翟缓缓颔首，花白的胡须在烛火下微微颤动，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禽滑厘所言，正是我心中所忧。西域之胜，是‘攘外’之功，而中原安定，方需‘安内’之策。传我号令，即刻修书六国君主，附上三条提议，务必促成同盟稳固。”
他走到案前，取过毛笔，在竹简上缓缓写下，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其一，互撤边境驻军。韩、赵、魏三国各退边境守军三百里，设‘缓冲商道’，开通关隘，减免关税，允许百姓互市通商。民心思安，贸易互通则利益相连，边境摩擦自会渐消；其二，组建中原常备军。效仿西域联军之制，六国按国力强弱分摊兵力，韩、赵、魏各出一万，齐、楚各出一万五千，燕出五千，共计五万精锐，由六国轮流派遣将领统领，驻守函谷关、雁门关、云中郡等北疆要隘，统一调度，协同御敌；其三，修筑北疆防线。召集墨家工匠与各国巧匠，沿阴山、燕山一线修筑烽火台与防御要塞，每隔三十里设一烽火台，五十里建一屯兵堡，囤积粮草、军械、滚石、热油，形成纵深防线，以备匈奴铁骑突袭。”
“弟子遵命！”禽滑厘、田鸠等人齐声应诺，转身便着手草拟文书，分派墨家弟子作为使者，星夜奔赴六国都城。墨翟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月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映出几分疲惫，却更多是坚毅。他心中暗忖：苏秦在西域牵住匈奴右臂，我便在中原筑牢根基，内外呼应，方能真正保天下安宁。如今水利需兴，农桑需劝，军备需整，千头万绪，却容不得半分懈怠。
同一时刻，漠北的单于庭却是另一番景象。四月的漠北仍寒风凛冽，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将穹庐外的草原染成一片雪白。主营的穹庐内，燃烧着熊熊篝火，牛羊油脂在火中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暴怒。
冒顿单于身着玄色兽皮大氅，领口、袖口镶着雪白的狐裘，腰间悬挂着一柄镶嵌着巨大绿松石的弯刀，刀柄是用仇敌的头骨打磨而成。他端坐于黄金宝座之上，脸色阴沉如墨，那双鹰眼锐利如刀，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匈奴贵族与将领，每一次注视都让人心头发颤。
“废物！一群废物！”冒顿猛地一拍宝座扶手，纯金铸就的扶手竟被他拍得裂开一道细纹，“蒙恬匹夫，坐拥四万大军，占据员渠坚城，背后还有龟兹、疏勒的支援，竟连一个苏秦都挡不住！三个月！短短三个月，员渠城破，自身授首，简直是我匈奴的奇耻大辱！”
他猛地拔出弯刀，寒光一闪，将案上摆放的银质酒器劈成两半，酒液飞溅，浸湿了地毯：“还有左贤王！本单于让他率一万铁骑南下，协助蒙恬牵制联军，他倒好，不仅没能成事，反而被月氏人与六国联军追得像丧家之犬，最后连自己的脑袋都丢了！一万铁骑！我匈奴培养一名骑兵，需耗多少粮草、多少心血，他竟一战尽丧，丢尽了我匈奴的脸面！”
下方的贵族将领们纷纷低头，无人敢应声。左贤王是冒顿的亲叔父，此次战死，众人既惧冒顿的怒火，又怜左贤王的下场，更忧心接下来的局势——月氏国倒向六国，西域门户洞开，中原与西域连成一片，匈奴南下的通道被硬生生堵死，这是他们从未遭遇过的困境。
一名白发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他是匈奴的左骨都侯，历经三任单于，辈分极高，此时硬着头皮躬身道：“单于息怒。六国联军有苏秦谋划，其人智计无双，又能团结西域诸国；月氏骑兵久居草原，骑术精湛，战力强悍，此次失利，非我军将士不勇，实乃敌众我寡，且猝不及防。如今中原与西域结盟，兵力强盛，防线稳固，我军若强行南下，恐难有胜算。不如暂且休养生息，整顿兵马，联络草原各部，待来年草肥马壮，再寻良机南下，定能一雪前耻。”
“休养生息？”冒顿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雪原上饥饿的野狼，“本单于的耻辱，岂能靠忍耐洗刷！左骨都侯，你老了，胆子也小了！草原之上，弱肉强食，只有胜利者才能生存，失败者只会被历史遗忘！”
他猛地站起身，弯刀直指穹庐外的风雪，声音雄浑，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传令下去，四令齐发，敢有延误者，满门抄斩！”
“其一，征召漠北各部青壮！凡十五至五十岁男子，无论部落大小，皆需从军，限期三个月内集结于单于庭，共组十万铁骑！各部若有违抗者，屠其部落，掠其牲畜，焚其帐篷！”
“其二，督造军械！命所有工匠日夜赶制弯刀、箭矢、铠甲、马鞍，每月需上缴弯刀三万柄、箭矢十万支、铠甲五千副，凡延误工期者，斩其双手，若仍不能完成，满门抄斩！”
“其三，派遣细作！挑选百名精通中原与西域语言、熟悉风土人情的死士，潜入中原六国与月氏国，刺探军情、粮草、布防，同时散布谣言，离间六国与月氏的同盟，挑拨六国之间的矛盾，若能策反敌方将领或贵族，赏黄金百斤，封千户长！”
“其四，联络秦国旧部！派人潜入关中，寻找那些以‘复秦’为名作乱的残余势力，许以高官厚禄，承诺若能牵制中原兵力，待我匈奴南下攻破咸阳，便立他们为秦王，割关中之地归其统治，助他们恢复秦国基业！”
“单于英明！”众将领齐声应诺，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他们深知，冒顿单于一旦发怒，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穹庐外，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飞雪，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冒顿望着窗外的风雪，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会率领这支虎狼之师，踏平中原，征服西域，建立一个横跨漠北、中原、西域的庞大帝国。
半月后，洛阳城迎来了久违的盛会。六国君主齐聚周天子的王城，这是自战国以来，六国君主首次摒弃前嫌，齐聚一堂。洛阳城内外张灯结彩，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各国君主的风采，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和平气息。
墨家的使者早已抵达各国，墨翟的三条提议得到了六国君主的一致认可。韩王、赵王、魏王深知边境摩擦只会两败俱伤，如今匈奴威胁在前，唯有联合方能自保；齐王、楚王觊觎北疆的贸易利益，也愿出兵出力；燕王虽国力较弱，却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欣然应允。
结盟仪式在周天子的太庙举行。太庙内香烟缭绕，供奉着周室历代先王的牌位。周天子身着衮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于上，六国君主身着各自的朝服，依次排列。墨翟作为同盟的促成者，立于侧旁，神情肃穆。
“韩、赵、魏、齐、楚、燕六国，今日在此结盟，订立《中原盟约》，”周天子的声音苍老却庄重，透过太庙的梁柱传遍四方，“盟约既定，六国互不相攻，联合御敌，共守北疆，互通有无，休戚与共。若有一方违背盟约，天地共诛，人神共弃！”
六国君主齐声应诺，随后依次上前，在盟约帛书上签字盖章，用朱红的印泥按下自己的印记。盟约签订完毕，六国君主共同举杯，将杯中酒洒向大地，祭拜天地，以示诚意。
盟约签订当日，洛阳城外的校场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五万中原常备军列成整齐的方阵，步兵手持长矛、藤牌，骑兵身披重甲、腰悬弯刀，弓弩手背负长弓、箭囊饱满，战车部队驾驭着四匹骏马，车轮滚滚，气势如虹。阳光洒在士兵们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引得围观的百姓阵阵欢呼。
周天子亲自为常备军主帅——赵国名将廉颇授旗。廉颇年过六旬，却依旧精神矍铄，手持周天子赐予的帅旗，高声喊道：“我等必不负六国君主所托，不负天下百姓所望，死守北疆，抵御匈奴，寸土不让！”
“死守北疆，寸土不让！”五万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洛阳城外的天地间。
消息传到西域时，员渠城的战火痕迹已渐渐被春风抚平。苏秦站在员渠城的城墙上，手中紧握着墨家传来的书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城楼下，百姓们正在重建家园，孩童们在街道上嬉戏打闹，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苏先生，中原安定，西域稳固，匈奴再难南下，此乃天下之福！”蓝伏尼国王策马来到城墙下，仰头高声喊道。他身着华丽的锦袍，头戴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金冠，骑着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身后跟着数十名月氏贵族，个个意气风发。
苏秦笑着走下城墙，蓝伏尼亲自上前，举起手中的金樽：“我敬先生一杯，多谢先生揭穿冒顿的阴谋，让我月氏国免遭灭顶之灾，还能与中原结盟，共抗匈奴。”
苏秦接过金樽，与他一饮而尽，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蓝伏尼国王客气了。盟约既立，你我便是盟友，守望相助乃分内之事。只是冒顿未除，隐患仍在。据我方斥候回报，漠北正在大规模征兵备战，三个月内已集结了十万铁骑，工匠日夜赶制军械，看来冒顿短期内必会再次南下。”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索卢参、庞涓，语气严肃：“传令下去，联军与月氏军分兵驻守北疆各要塞。索卢参将军率两万联军，驻守疏勒以东的铁门峡，此地两山夹峙，易守难攻，是匈奴东进的必经之路；庞涓将军率一万五千联军，驻守龟兹以北的盐泽堡，加固城防，囤积粮草，作为铁门峡的后援；蓝伏尼国王，烦请你率五万月氏骑兵，驻守焉耆以北的草原，监视匈奴动向，一旦发现匈奴铁骑南下，即刻以烽火为号，通报各方，以便联军迅速集结迎战。”
“遵令！”索卢参、庞涓齐声应诺，转身离去部署防务。蓝伏尼也郑重颔首：“苏先生放心，我月氏骑兵定会严密监视漠北，绝不让匈奴铁骑悄无声息地南下。若冒顿敢来，我月氏十万铁骑定叫他有来无回！”
苏秦点了点头，心中却清楚，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中原与西域的同盟虽已稳固，但匈奴的实力依旧强大，冒顿单于的野心更是不容小觑。他抬头望向天空，西域的风再次吹过，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仿佛是来自漠北的预警。
此时的漠北，练兵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十万匈奴铁骑列成庞大的方阵，正在进行严酷的训练。士兵们身着黑色皮甲，手持弯刀，在雪地里厮杀、冲刺、射箭，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杀气。冒顿单于亲自督战，手持马鞭，巡视着正在训练的士兵，眼神锐利如鹰。
一名将领策马来到冒顿身边，躬身道：“单于，各部兵马已集结完毕，军械也已备足，将士们士气高昂，随时可以南下！”
冒顿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在雪地里嘶吼、拼杀的士兵，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如同饥饿的野兽。“不急，”冒顿缓缓说道，“中原与西域刚结盟，士气正盛，防线也未松懈。我们再等一等，等中原六国出现裂痕，等月氏国放松警惕，等我们的细作传回确切的军情，那时再南下，定能一举成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传令细作，加快离间六国与月氏的步伐。告诉他们，可散布谣言，说中原六国欲吞并西域，将月氏国的牧场、城池划归各国；再挑拨韩、赵、魏三国的矛盾，说赵国欲独占北疆防线的粮草，韩、魏两国吃亏受损。只要他们内部出现猜忌，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属下明白！”将领躬身应诺，转身离去。冒顿望着远方中原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中原与西域的同盟便会出现裂痕，而他，将率领这支虎狼之师，踏平中原，征服西域，建立一个横跨漠北、中原、西域的庞大帝国。
时间荏苒，转眼便到了初秋。中原大地五谷丰登，北疆的防线也已修筑完毕，烽火台连绵不绝，屯兵堡固若金汤。六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日益频繁，边境摩擦渐渐平息，百姓们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在墨家的协助下，中原的水利工程顺利推进，洛水、黄河下游的淤塞得到疏浚，粮食产量大幅提升，为北疆防线提供了充足的粮草。但与此同时，冒顿派遣的细作也开始发挥作用。
韩、赵、魏三国边境，渐渐流传起“赵国私吞粮草”“魏国欲抢占要塞”的谣言，虽经六国君主与墨家的辟谣，却仍在百姓与士兵中造成了一定的猜忌。月氏国内，也有贵族私下议论，担心中原六国日后会吞并西域，对苏秦的提防之心渐生。蓝伏尼国王虽信任苏秦，却也难免受到流言的影响，几次三番派人向苏秦询问盟约细节，确认中原不会干涉月氏内政。
更让苏秦忧心的是，关中的秦国旧部果然被冒顿策反。以原秦国将军李信之子李离为首的乱党，聚集了数千人马，在关中各地作乱，烧毁粮仓，袭击郡县，牵制了中原不少兵力。廉颇不得不分兵南下，协助秦国故地的官吏镇压乱党，导致北疆防线的兵力出现了一定的空虚。
“苏先生，关中乱党气焰嚣张，廉颇将军已分兵两万南下镇压，北疆的兵力略显不足，”索卢参派人送来书信，语气中带着担忧，“若此时匈奴南下，铁门峡的防守恐难支撑。”
苏秦看着书信，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正是冒顿想要看到的局面——离间同盟，牵制兵力，然后趁虚而入。“传我命令，”苏秦立刻召集将领们商议，“庞涓将军，你率五千联军从盐泽堡驰援铁门峡，务必坚守阵地；蓝伏尼国王，烦请你派遣三万月氏骑兵，进驻焉耆与疏勒之间的草原，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各方；同时，修书给墨翟先生，告知关中乱党之事，请求墨家弟子协助镇压，让廉颇将军尽快回师北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