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春质询
丽娘刚拐进醉花阴的侧门,就听见身后巷口传来乌进暴怒的嘶吼。她不敢耽搁,提着裙摆往阁楼跑,裙角的兰草纹在廊下宫灯映照下翻飞如蝶。
守在楼梯口的老鸨见她脸色惨白,连忙迎上来:“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乌爷带着人在门口闹呢,说你偷了他的东西!”
“吴妈妈,借你的暗阁用用。”丽娘攥住老鸨的手腕,将沈青梧给的解毒膏塞到她手里,“要是乌进逼问,就说我弹完曲就走了,去了城南的姐妹家。这药膏你收着,万一被他的爪套伤了能救命。”
老鸨是个精明人,见丽娘神色凝重,立刻点头:“跟我来,暗阁在妆奁柜后面。”
暗阁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一张矮凳,空气中飘着香粉与霉味混合的气息。丽娘透过木板缝隙往外看,只见乌进戴着乌黑爪套的手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青巾下的疤痕因暴怒而扭曲:“她往哪走了?不说我拧断你的脖子!”伙计吓得浑身发抖,指了个相反的方向,乌进才带着人骂骂咧咧地离去。
与此同时,青溪别院的晨雾还未散尽。周韶光已换好从六品推官的朱色官服,腰间挂着罗盘,正低头擦拭父亲留下的玉佩。
朱正提着断妄刀站在院中,刀鞘上的茉莉香囊沾了露水,周韶秀正踮着脚给他重新系紧:“小心点,刘有仁要是敢反抗,别硬拼。”朱正挠挠头,把昨晚求的平安符塞到她手里:“你在回春堂对面的茶铺等着,看见黑烟就带人过来。”
沈青梧肩负着药箱走出房门,药箱上的铜锁刻着小小的双鲤纹——那是母亲林夙的遗物。她将一叠写着药材名录的纸递给周韶光:“这是苏家常采买的药材清单,我标了曼陀罗、无名异这些毒物的产地,等会儿可以借着核对产地牵制刘有仁。”
周韶光接过清单,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轻声道:“后院库房可能有机关,带好这个。”说着将一枚掌心大的铜制罗盘递过去,“指针会指向金属器物,能防陷阱。”
辰时三刻,回春堂的黑漆木门刚打开半扇,周韶光就带着朱正、沈青梧站在了门首。药铺伙计刚要开口问安,见朱正腰间的捕头腰牌,顿时僵在原地。
“叫你们掌柜刘有仁出来。”周韶光的声音清冷,朱色官服在晨雾中透着威严,映得他的面庞泛着红光,“开封府查案,需核对苏家在贵铺的药材账目。”
刘有仁穿着藏青锦袍从后堂出来,手里还拿着算盘,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不知周推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里面奉了新沏的龙井。”
他的目光扫过周韶光身后的沈青梧,又落在朱正的断妄刀上,眼神微微闪烁。
待众人进了堂屋,他刚要关上门,朱正已伸手按住门框:“不必关门,我们只是核对账目,不耽误你做生意。”
堂屋两侧立着六层药柜,柜门上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空气中飘着当归、甘草的混合药香。
刘有仁将账本捧到案上,刚要翻开,周韶光突然从袖中取出那枚黑煞卫令牌,轻轻放在账本上。令牌乌黑的质地与泛黄的账本形成鲜明对比,鹤形符印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刘有仁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溅到了袖口。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令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结巴:“周……周推官,这是……”
“苏家与鬼斧堂的往来,刘掌柜应该清楚。”周韶光指尖敲了敲令牌,“这令牌是黑煞卫卫主乌进的,他每月都来你这取‘安神药’,对吗?”
“误会!都是误会啊!”刘有仁“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苏家只是采买些当归、甘草之类的寻常药材,给家主调理身子用的,跟什么鬼斧堂、黑煞卫毫无关系!”他说话时,眼角余光频频瞟向后院的月亮门,那里挂着竹帘,隐约能看见晾晒的药材。
朱正上前一步,一把拎起刘有仁的衣领,将断妄刀刀背轻轻压在他的脉门上:“寻常药材?李忠死前三天来你这抓过药,账本上为何没有记录?”
他从袖中掏出李忠的尸检文书副本,拍在案上,“文书上写着,李忠体内有曼陀罗毒素,你敢说不是你卖给他的?”
刘有仁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沈青梧趁机走上前,拿起案上的药材名录:“刘掌柜,既然是寻常药材,不如让我查验一下纯度?苏家是大客户,药材若是掺了杂质,传出去对贵铺名声也不好。”
她翻到名录上“当归”那一页,“我看这页写着‘岷州当归’,据说岷州当归断面呈黄白色,有放射状纹理,我得去库房取样本核对。”
刘有仁刚要阻拦,朱正已将刀背又压重了几分:“沈姑娘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辨药的本事比你我都强,让她去看看怎么了?难道你库房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刘有仁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青梧提着药箱,掀开竹帘走进后院。
后院比前堂狭小许多,地面铺着青石板,因常年晾晒药材而泛着潮湿的光泽。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曼陀罗汁液与无名异混合的味道,和陈忠尸检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沈青梧不动声色地掏出铜制罗盘,指针果然疯狂转动,指向西侧的库房。
库房的木门虚掩着,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显然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沈青梧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腥甜气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库房内没有窗户,只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能看见墙角整齐地码放着十二个青花瓮,每个瓮都有半人高,瓮身印着“苏记”的朱红商号,瓮口用暗红色的密封蜡封得严严实实,封口的油纸上写着“鹤唳九宵”四个字。
她走到最外侧的一个青花瓮前,发现瓮口的密封蜡上有个模糊的戳记,用指尖抹去蜡屑,“供备库”三个小字渐渐清晰——那是朝廷掌管兵器器物的机构,乌进的令牌上也曾残留过类似的蜡渍。
沈青梧绕到瓮后,发现有个瓮的底部破了个小洞,暗红色的黏物正从洞里渗出,凝固在青石板上。
她从药箱里取出银簪,轻轻刮了一点黏物,银簪瞬间变成了青黑色——这是剧毒的征兆。她又将簪尖探进破洞,刮取瓮底的刻痕。
“沈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得沈青梧连忙将银簪藏进袖中。回头一看,是刘有仁的徒弟,手里抱着一捆药材,正疑惑地看着她。
沈青梧迅速镇定下来,指着墙角的艾草:“库房太潮湿,这些当归要是受潮就废了。我看墙角的艾草晒得差不多了,正好用来防潮。”她走上前,拿起一束艾草就往库房里放,“刘掌柜说苏家要的当归急用,我得确保药材品质。”
那徒弟果然没起疑心,笑着说:“还是沈姑娘细心,我这就去搬些艾草过来。”看着徒弟转身离开的背影,沈青梧飞快地从药箱里取出油纸,包了一点暗红色黏物和蜡屑,塞进药箱的夹层里,然后快步走出库房,将木门重新关好。
回到前堂时,朱正正揪着刘有仁的手腕,断妄刀刀背已经压得他脸色发青。“说!曼陀罗是给谁的?”朱正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李忠是不是你杀的?”
刘有仁疼得满头大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我说!我说!曼陀罗是苏文谦让我预留的,每月初五都会来取!”
“谁来取?”周韶光追问,指尖始终停留在令牌上。
刘有仁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恐惧:“是乌进!每次都是他来取,穿一身灰衣,戴斗笠,遮住大半张脸,袖口总沾着暗红色的红土。他从不在白日露面,每次都是寅时来,取了药就走,还威胁我不准对外人说。”
“乌进的下落呢?”朱正又问。
刘有仁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每次来都很神秘,取药后就消失了,只说要是有急事,会让苏文谦来通知我。”
沈青梧走到周韶光身边,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线索已得。周韶光点点头,对朱正说:“把刘有仁带回府衙,严加审讯。”
刚走出回春堂,就看见周韶秀从对面的茶铺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哥,朱捕头,快吃点东西,我买了肉包子。”她的目光落在朱正沾着汗的脸上,连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汗,“累坏了吧?刘有仁招了吗?”
朱正任由她擦拭,傻笑着点头:“招了,是苏文谦和乌进搞的鬼。”
沈青梧打开药箱,取出那包暗红色黏物:“这是从后院库房的青花瓮里取的,和陈忠体内的毒素同源,瓮口还有供备库的戳记。”她又拿出蜡屑,“这蜡屑和乌进令牌上的残留一致,说明乌进确实常来取药。”
周韶光接过油纸包,看着里面的黏物,眼神锐利:“看来苏家不仅在炼毒,还和供备库有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