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飞与王逸辰二人且行且谈,约莫过了三刻钟,来到距山顶三十丈左近一处较为平坦之地,停下了脚步。陆英飞看了看前方,叹声道:“到了啊!看来他先我一步。”王逸辰抬目,见身前三丈远处,矗立着一座高约两丈的庙宇,庙内灯火通明。就在此时,在烛光的映照下,一道人影推门而出,王逸辰见状,顿时惊愕,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师父!” 原来出来之人,正是王逸辰的师父吕英韬。吕英韬见是王逸辰,亦是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我早听闻不止师兄一人上山,却未曾料到是青辰。青辰,你且先起来。”王逸辰站起身来,便听到吕英韬接着问道:“师兄,你怎会与青辰一道?”陆英飞回道:“我是在咱们暮色山练功的竹林中遇到辰儿的,当时他正在修习凌蛇剑法,出于好奇便指点了他几下。”吕英韬闻言,颇为惊奇地看向王逸辰,问道:“凌蛇剑法?难不成这些日子,你偷看其他师兄练功了?”王逸辰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辰儿不敢。只是白日里看师父练剑,记下了些许招数,夜里睡不着,便出来练了练,不想正巧碰上了大师伯。”陆英飞在一旁称赞道:“辰儿这孩子,聪慧过人。”接着,他便将如何与王逸辰在竹林中相遇,又如何带他至此的经过,简略地向吕英韬讲述了一番。吕英韬听完,沉思了片刻,说道:“师兄所言极是,或许我往日的教导方法确有不妥,日后我定当认真思量师兄的建议。因材施教才是正理,像青辰这般武学奇才,确是不可一概而论。”王逸辰听了师父这番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暗自欣喜。这一个多月与师父相处,他已大致了解师父的脾气秉性,听师父说得这般诚恳,料想自己非但不会受到责罚,说不定师父还会提前传授自己凌岳派的真正武学。这时,陆英飞开口道:“其实我本不想过多干涉本派之事,然这孩子与我有缘,加之他委实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所以才向师弟提出建议,望师弟莫要介意。”吕英韬忙道:“师兄太见外了,若不是师兄当年坚决不任这掌门之位,英韬哪有今日之成就。”陆英飞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师弟,你我之间不说这些了。物事给我吧!”吕英韬听闻,将手中竹篮递与陆英飞。王逸辰瞧去,见竹篮中酒食、水果、香烛等祭品一应俱全。陆英飞说道:“师弟,你和辰儿稍作等候,我先去拜祭一下我的父母。”吕英韬深知师兄的脾性,知晓他有许多心里话想对父母倾诉,不愿旁人打扰,便说道:“师兄请便,我正好有事要问问青辰。”陆英飞向二人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着崇先堂后方的祖茔走去。待陆英飞走远,吕英韬看向王逸辰,说道:“青辰,为师要考考你,你先将这凌蛇剑的剑谱心法背一遍与我听。”于是在吕英韬的授意下,王逸辰先将剑谱心法背诵出来,而后又把前四招的各种变化一一演示。待他演练完毕,吕英韬抬手轻轻抚了抚王逸辰的头,说道:“青辰,好样的。这样吧!你大师伯还需些时候,为师便再教你两招吧!”王逸辰一听,当真欣喜万分。就这样,王逸辰花费了两刻钟工夫,又学会了两招剑法。加上先前所学,已然掌握六招,这一夜当真收获颇多。吕英韬看着王逸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青辰,你学得虽快,然日后切要时常温习。温故而知新,不可只图新招而忽视已学,唯有常常温习,方能更加稳固熟练,可记住了?”王逸辰连忙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你大师伯回来了。”吕英韬话音刚落,只片刻,陆英飞便来到了二人近前。“你俩怎么……走吧!辰儿既已来了,便同我们一道去拜祭本派先辈吧!”原本陆英飞以为吕英韬二人会在崇先堂内候着,没想到竟在崇先堂西南侧三丈开外的地方碰上。刚要问明缘由,却见王逸辰手中握着根木棍,心中顿时明白,想来是吕英韬在指点弟子武艺,因怕惊扰了先辈,故而选了此处。王逸辰见状,急忙扔掉手中木棍,随着二人一同步入崇先堂。一进堂内,只见供奉灵位的大案之上摆满灵牌,前后共分三排,少说也有四五十块。其中有几块格外醒目,竟是夫妇二人同列于一个灵牌之上。此时,吕英韬开口说道:“青辰,此处供奉的,除了本派历任掌门,还有为本派立下赫赫功勋的先辈们。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当时武林之中的显赫人物,无一不是值得后世敬仰、尊崇的英雄豪杰。你当以各位先辈为楷模,日后努力将咱们门派发扬光大,可记住了?”王逸辰恭敬答道:“弟子定当牢记师父教诲。”吕英韬微微点头,转而对陆英飞说道:“师兄,拜祭所需祭品,我已提前摆好,咱们可以开始了。”于是,三人依次拜祭完毕,吹熄蜡烛,举步走出堂外。陆英飞开口问道:“师弟,如今霞儿身体可好些了?”吕英韬长叹一声:“唉!多谢师兄挂念,霞儿还是老样子,稍一劳累便咳嗽不止。我只将本派的坤息功传授于她,盼着她勤加练习,身体能慢慢好起来。若日后能有个正常人的体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唉!只恐怕……”陆英飞安慰道:“师弟不必过于忧心,一切皆是天命。这里有两颗上党人参,给霞儿补补气血。”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递与吕英韬。吕英韬看着手中包裹,动容道:“师兄,每次回来你都给霞儿带些补品,师弟实在……”陆英飞见他有些激动,连忙说道:“哎!霞儿也是我的甥女,关心她是应该的,师弟不必放在心上。”原来,吕英韬的夫人陆英纤,正是陆英飞的同胞亲妹。陆英飞接着说道:“师弟,这两年可曾听闻色目妖人之事?”吕英韬道:“师兄说的莫非是那号称钦察国第一高手的卡米尔·多甘?”陆英飞点头道:“正是此人,师弟对他了解多少?”吕英韬道:“我平日里很少下山,对他的情况所知不多。只听闻此人使一条精钢软鞭,招法极为诡异,变幻莫测,且功力深厚。自前年来到大元,已先后击败了数位江湖成名人物,如金刀门主王远鹏、南宫世家的南宫一合,都先后命丧其手。此人心狠手辣,即便对方伏输,他也绝不放过。不过从去年七月之后,便再没了他的消息,听说已返回钦察国了。”陆英飞道:“我比师弟知晓得多些。他之所以去年七月没了音信,并非回了钦察国,而是去了思琴谷。”“思琴谷?”吕英韬和王逸辰不禁同时惊呼出声。陆英飞看向王逸辰,问道:“怎么,辰儿知晓思琴谷?”王逸辰答道:“我之前听父亲提过,说武林第一人剑神丘明凡住在思琴谷。此人极为古怪,不许外人踏入谷中一步,否则性命不保,其他的就不晓得了。”陆英飞听后,无奈地笑了笑。吕英韬道:“他去思琴谷,难道是去找……”陆英飞打断他道:“不错,他是去找丘明凡了。”吕英韬疑惑道:“师兄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陆英飞答道:“去年六月初五,他与逍遥派掌门仙游子比武之时,我恰好在场。”吕英韬惊道:“难道仙游子也已遭不测?可我怎么从未听闻啊?”陆英飞道:“没有,仙游子虽败,却并未丧命。”王逸辰忍不住道:“莫非是关键时刻,大师伯出手相救?”陆英飞道:“那倒算不上,我不过是对卡米尔·多甘说了几句话而已。”陆英飞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对他说,既然你想证明自己武功当世第一,那为何不去思琴谷呢?丘明凡是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你若能击败他,自然就成了江湖第一人。他听我说完,转身便走,想必定是去了思琴谷。”吕英韬道:“师兄既见过那色目妖人与仙游子比武,想必对他的功力有所了解。不知他与丘明凡相较,谁能胜出?”陆英飞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师弟,依你之见,你与仙游子、南宫一合等人相比,武功高低如何?”吕英韬沉思了片刻,说道:“仙游子我不太熟悉,只听江湖传言,他的逍遥剑法独具一格。我与南宫一合倒是有过数面之缘,此人号称南宫世家第一高手,家传剑法精妙绝伦。惭愧,师弟自认不是他的对手。”陆英飞道:“我常年在外漂泊,对江湖之事知晓不少。依我看,仙游子的武功不在南宫一合之下,逍遥派的轻功造诣与咱们凌岳派也不相上下。即便如此,仙游子的武功与那色目妖人相比,仍相差甚远。”吕英韬道:“如此说来,这次丘明凡岂不是会有危险?”陆英飞听后,无奈地笑了几声,说道:“卡米尔·多甘绝非丘明凡的对手。”一旁的王逸辰不知其故,说道:“大师伯为何能如此肯定,莫非……”吕英韬赶忙打断他:“辰儿,休得多言。”陆英飞摆了摆手,神色坦然:“不妨事的,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躲不过。我漂泊江湖多年,不就是为了多见识些武林各派的武功,增长自己的阅历嘛!唉!算起来,已有二十年了。我与丘明凡之约,还剩十年。十年之后,不论我武功如何,必定前去赴约。”王逸辰听了这番话,满心疑惑,若不是师父方才的告诫,他简直立刻要向大师伯问个究竟。陆英飞瞧见王逸辰一脸茫然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辰儿,你可想知晓这其中缘由?也罢,我便讲与你听。”吕英韬不禁出言劝阻:“师兄,这……”陆英飞打断道:“哎!不必担忧,都过去许久了。难得我与辰儿如此投缘,再者说,当年之事,师弟你也不是全然知晓。今日,师兄就与你们细细道来。”说到此处,陆英飞顿了一会儿,才道:“此事,还得从‘天泽剑’说起。相传欧冶子传人林襄子,曾为齐宣王铸得一柄青铜剑,名唤‘天泽’。此剑长两尺三寸,剑身通体乌黑,锋利无比,一出世便成为当世名剑,齐宣王更是视若至宝。然而,这剑的奇特之处,并非仅仅在于它是难得的神兵,更在于它与一处巨大的宝藏息息相关。”王逸辰满脸惊讶,脱口问道:“宝藏?一柄剑,怎会与宝藏有关联呢?”陆英飞解说道:“辰儿有所不知,齐宣王在位前期,广纳贤才,扩建稷下学宫,败楚伐燕,国力强盛。然后期却变得骄奢起来,亲近小人,疏远贤臣,朝政荒废,贪图享乐至极,大肆聚敛财富。相传他亡故后,将大量珍奇异宝都埋入了自己的陵墓,其中金银玉器、夜明珠等数不胜数,更有传言说,鬼谷先生所著、包罗纵横、兵法、武学奇术的《鬼谷渊鉴》也在其中。而这柄天泽剑,便是开启他陵墓的关键所在。据说天泽剑上刻有一幅图画,这幅图中便暗藏着齐宣王陵墓的位置,并且天泽剑本身,还是开启陵墓机关必不可少的器具。只可惜啊!随着齐宣王的离世,这柄剑也神秘地失踪了。待到秦灭六国之时,秦始皇派人查看六国王陵,除极少数不知所在,其余位置皆已明了,而齐宣王的陵墓,便是那极少数之一。直到至元三年(1266年) ,这柄剑忽然又重现江湖。各方势力反复争夺,最终落到了当时反元的江湖义军首领,崇拜崇老英雄手中。本以为有了这柄剑,就能得到齐宣王陵墓中的宝藏,对抗元军侵略也能更有底气。可谁能想到,经过几年的钻研,崇老英雄等人却始终无法揭开天泽剑的秘密。到了至元十三年(1276年),那年正值蒙古宗王昔里吉联合药木忽儿等人,劫持了忽必烈之子那木罕,发动了大规模叛乱。忽必烈无奈,只得派伯颜率军前去平叛。这一战,让我大宋主战派人士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因在与元军的交战中,崇老英雄的人马屡受重创,伤员大半。在文丞相的授意下,他趁机返乡,准备继续招募义军。可万万没想到,他竟在家中遇害,连带着天泽剑也被抢走。原本以他的武功,寻常人是很难近身的。”陆英飞说到此处,稍作停顿,接着语气沉痛地说道:“唉!丘明凡,抢走天泽剑的,正是那丘明凡。”王逸辰听闻,不禁义愤填膺:“那丘明凡怎能做出这等无德之事!杀害崇老英雄,还抢走天泽剑。没了崇老英雄和天泽剑,反元势力岂不是损失惨重?”陆英飞见王逸辰小小年纪,便有这嫉恶如仇的正气,心中很是欣慰,微笑着说:“辰儿说得好。其实这天泽剑还在其次,莫说崇老英雄他们当时并未发现剑中的秘密,就算发现了,要穿过元军的重重封锁,前往原齐国属地寻找宝藏,谈何容易啊?再者,这都过去一千多年了,那批宝藏是否还完好无损,也无人知晓。可有了这柄剑,总归是个念想。试想咱们大宋遗民,谁愿世代作为蒙古人的奴仆呢?反元,恐怕是迟早的事,天泽剑的存在,也给反元大业带来了一丝希望。唉!更可悲的还是崇老英雄的死。他在世时,论威望和武功,几乎无人能及。可他一死,江湖上的反元人士各怀心思,谁也不服谁,反元义军竟分成了好几派。人心都不齐了,还如何能打胜仗呢?”王逸辰又问:“那丘明凡做出这等事来,江湖人士难道就没去找他讨个说法吗?”陆英飞道:“自然是有的。得知这个噩耗后,反元的江湖人士齐聚一堂,共同商议对策。然当时元军速客秃率大军将至,众人意见不一。最后商议决定,一小部分人前往思琴谷找丘明凡报仇,绝大多数人继续招募义军,准备迎战。那一小部分人报完仇后,便立刻回来与大部队会合。可谁能料到,竟,竟是那样的结果啊!”陆英飞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悲戚。王逸辰急欲知晓后文,可看到大师伯铁青的脸色,便不敢多问,只得忍了下来。三人相对静了好一会儿,陆英飞才续道:“我之妻乃是崇老英雄的亲传弟子,崇老英雄在世时,对我的武艺也多有指点,算得上是半个师父,是以当时我夫妇也随着众人同赴思琴谷。我们一行三十一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成名好手。”“三十一人?”王逸辰闻言,不禁讶然出声。陆英飞看了看王逸辰,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辰儿可是觉着我们人数众多?”未等王逸辰作答,便又接着道:“实则我们去这么多人,并非惧那丘明凡难以对付。当时我们只知崇老英雄丧命于思琴谷的独门武功,却难断究竟是丘明凡所害,还是其师冷一山所为。”“剑魔冷一山?”“师弟所言极是,正是此人。”陆英飞又道:“当年丘明凡虽在江湖上有几分名头,然其此前多在黄河以北活动,与我大宋武人交集甚少,其真实武功究竟如何,少有人知。可其师冷一山,武功卓绝,剑魔之名在江湖享誉三十载,武林中鲜逢敌手,故而我们才邀众多成名高手同往。可到了之后才知晓,冷一山已然亡故了。即便如此……”说到此处,顿了顿,神色黯然,苦涩摇头道:“本以为稳操胜算的我们,却万万想不到,一行三十一人,最后竟仅余我和萧青二人活着归来。”“萧青?”身旁的吕英韬轻声嘀咕道。此时王逸辰正回味着陆英飞所言,因明知丘明凡如今尚在人世,如此说来,他竟仅凭一己之力斩杀了二十九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那武功之强,当真是难以想象了。陆英飞接着道:“师弟,当年我从思琴谷归来,神智大乱,只与你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年思琴谷那场血战,依旧历历在目啊!”吕英韬见陆英飞神态凝重异常,显是被痛苦的回忆所扰,便道:“师兄,要不咱且谈些别的吧!”陆英飞并未即刻搭话,稍作停顿后才道:“师弟放心,我无碍。那日我们一行人抵达思琴谷时正值午后。一到思琴谷,众人便叱问丘明凡为何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丘明凡起初始终闭口不言,到后来,他对我们说,若想得到那天泽剑,便随他来。我们仗着人多,不惧他耍什么手段,便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巨石堆中。待至巨石堆中央,众人问他天泽剑在何处,他却道,此处便是我们的葬身之地。”吕英韬道:“莫非那巨石堆暗藏玄机?他利用其中机关对你们不利?”陆英飞道:“那巨石堆确有古怪。中央是一片八九丈方圆的空地,起初我们并未太过留意这巨石堆有何奇特之处,后来才知,原来这堆巨石乃是一座奇门阵法,入内容易,出去却极难。丘明凡将我们引至此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将我们尽数杀害。”吕英韬道:“莫非他先将你们困于此处,而后再行偷袭?”陆英飞道:“不是,他只是不想让我们逃脱罢了。”这时久未言语的王逸辰道:“难道他当真以一人之力对抗你们这么多人?”陆英飞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起初我们顾及身份,并未一拥而上,而是逐个与他较量。可谁知他竟在片刻间连杀我们四人,且这四人无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五招。如此一来,萧青按捺不住了,他一甩铁箫飞身入场,与丘明凡战在一处。莫看萧青当年才二十出头,然其武功却是我们那三十一人中最高的,甚至比崇老英雄还要略胜一筹。众人见萧青上阵,顿时信心大增。可没料到,萧青只支撑了三十余招便开始左挡右支了。大伙见状,若再不上前,萧青一败,我们恐无一生还,于是索性一拥而上,围攻他一人。这场血战当真是惊心动魄,我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剑法。丘明凡剑法飘忽不定,往往从你难以想象的角度出剑,且出剑速度快如闪电。起初我们凭借人多稍占上风,可当我一剑划伤他左肩后,他忽然狂吼一声,随后剑气大盛。他先是以凌厉的剑气将我们逼退两丈开外,接着猛地冲入人群,出指将我点倒在地。后来,后来我眼见一行人接连倒在地上,我竟……竟亲眼看着我的梅儿倒在了我的身旁……见梅儿惨死,我方寸大乱,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上一阵剧痛,醒来后发现四周皆是尸体,而丘明凡却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本欲跃起与他拼命,可挣扎了几下却动弹不得。他看着我道:‘莫要白费力气,你中了我的天穹指,若无十二个时辰,休想恢复功力。那个拿铁箫的是何人?’见我只是怒目而视,并不答话,又道:‘此人年纪虽轻,武功却着实不弱,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破阵逃脱之人,而你是唯一一个伤到我的人。呵!瞧你这眼神,定是恨我入骨了,难道你不怕死?’我大声道:‘姓丘的,你有种便杀了我,反正我的梅儿已死,我活着也无甚意味。然你要记住,即便你武功天下无敌,也终究逃不过上天的惩罚,总有一日,你也会死,且我断言,你定会比我死得更惨。’他听完我的话,忽地狂笑起来。不知为何,听那笑声似并非得意,而是满含无尽悲戚。我被他笑得心烦意乱,便大声道:‘姓丘的,你怪笑些什么?’他对我说:‘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一人,一个虽活在世上却犹如死人一般的人。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我对他道:‘我恨不得剥你皮、抽你筋、食你肉、饮你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他向我说道:‘好,且给你一个机会。以你现今的武功,若要杀我,怕是毫无可能。今日我暂且饶你性命,三十年后的今天,丘某便在此静候大驾,你看如何?’我虽知他这等人物,出口之言断不会轻易反悔,却实在不解他缘何放我。以我的武功修为,即便再苦练三十年,恐怕仍难对他构成丝毫威胁,可他当时取我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按常理而言,实在没必要放过我这个潜在的威胁。他见我满脸不信,便道:‘我放你有个条件。你回去给江湖众人带个话,就说天泽剑在我手中,与先师冷一山毫无干系。但凡未经我许可,为这天泽剑前来我思琴谷之人,杀无赦!你意下如何?’我反问:‘我若不答应呢?’他手指梅儿的尸体,说道:‘想必这是你的夫人吧?’我答:‘不错,你待怎样?’他笑着说道:‘如今我要对她如何,你又能怎样?即便我此刻将她分尸,你还不是毫无办法!’见我沉默不语,他得意道:‘你若答应,我便允你将她尸体带走,你看可好?’我问:‘你放我,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带句话吗?’丘明凡道:‘不止如此。你瞧见那四个人了吗?’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四丈开外,跪伏着四具尸体。他接着说道:‘这四人发觉逃不出这巨石阵,竟跑回来向我求饶。呵!我丘明凡生平最厌恶贪生怕死之徒。若他们全力抵抗,我或许还会饶他们性命,毕竟他们几人的武功,在你们这伙人里算是不错的了。可他们偏偏贪生怕死,关键时刻没了江湖男儿的血性,这般没骨气之人,简直死不足惜。’就这样,我捡回了一条性命,整件事的经过大致便是如此了。”言罢,陆英飞仰天长叹。三人相对无言,寂静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终是由王逸辰率先打破沉默,只听他问道:“大师伯,既然那萧青逃出去了,不知其后境况如何?”陆英飞神色一黯,缓缓道:“自思琴谷血战后,萧青便极少现身江湖了。想来他应与我一般,所受的打击太大了,是以轻易不愿见人。”王逸辰又问:“那此后可还有江湖人士前往思琴谷吗?”陆英飞道:“据我所知,自那之后,先后奔赴思琴谷者,恐不下五十人。然而,我从未听闻有谁能活着归来,想来这回那卡米尔·多甘亦是一样。”王逸辰再问:“大师伯,不知那丘明凡如今年岁几何?”陆英飞思忖了片刻,说道:“比我年长个十岁上下吧,算来现今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王逸辰听闻,抬眼看向大师伯那饱经沧桑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随后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陆英飞长叹一声,说道:“这些话憋在我心中久矣,委实是久矣。今天能说出来,倒觉得顺畅了些。唉!真快啊!已至卯时了,师弟、辰儿,我该走了,五年后的今天咱们再见。”说罢,陆英飞向吕英韬一抱拳:“珍重。”吕英韬急忙回礼道:“师兄珍重。”王逸辰满心不舍,急切道:“大师伯,你莫走了,要不……在山上多住些时日,辰儿……”陆英飞向他笑了笑,打断道:“辰儿,大师伯早已习惯了在外漂泊的日子,再者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走之后,你可要好好听你师父的话,记住了吗?”王逸辰眼中噙着泪水,说道:“弟子记下了。”陆英飞见王逸辰满脸不舍之情,不知为何,心中亦颇为难受,暗自思忖:“这孩子着实惹人喜爱,若悉心教导,日后必成大器。”于是对吕英韬道:“师弟,这孩子是咱们门派的异日之望,你当着意指授。”吕英韬道:“师兄只管放心,一切尽在英韬身上。”陆英飞向他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王逸辰一眼,而后猛地转身,身形连晃,须臾间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之中。
暮色山一带,清晨素多迷雾。吕英韬师徒二人,伴着这茫茫云雾,行至悬索桥头,正欲举步上桥,忽闻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此啸声虽非震耳欲聋,却悠远异常,一啸未息,一啸又起,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师徒二人不约而同,陡然止步。良久,啸声方歇。王逸辰道:“师父,这啸声?”吕英韬道:“是你大师伯。”王逸辰道:“大师伯的内功颇为深厚啊!”吕英韬微微颔首,以示认同。王逸辰道:“方才听大师伯所言,他需五年方归,难道这些年都是如此吗?”吕英韬长叹一声,说道:“自他从思琴谷归来,性情大变。每隔一两年才回山一次,回来后,在山上也不过多逗留。你大师伯本是咱凌岳派第十代掌门的亲子,亦是暮色山第十一代的大弟子。无论武功造诣还是门派威望,皆为第十一代掌门的上佳人选。可自从思琴谷那次变故之后,他便如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愿与任何人交往,心中唯存仇恨。你师祖在世时,曾劝导过他几次,可……待你师祖去世后,他便与我约定,此后每五年归来一次,主要是为了拜祭他的父母及众位先辈。为避开与其他同门相见,便将每次归期皆定在了每年的今日寅时。”王逸辰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那十年之后,大师伯定会前往思琴谷吗?”吕英韬肯定道:“以他的性情,定是会去的。”王逸辰面露担忧,说道:“师父,那丘明凡武功高深莫测,大师伯此去,岂不是凶险万分?到那时,咱们要不要前去相助啊?”吕英韬摇头道:“我曾与你大师伯谈及此事,他言,不想再看到更多无辜之人命丧思琴谷,更何况是他的亲人。他所言极是。你想,丘明凡的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恐怕更胜其师冷一山。若无几位绝顶高手同去,即便去再多的人,又有何用?”王逸辰焦急道:“那大师伯他,难道就如此想不开吗?”吕英韬伸手轻抚了抚王逸辰的头,说道:“辰儿,你年纪尚轻,不懂情爱的力量,更不懂仇恨的力量。你大师伯痛失挚爱,这仇恨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即便他真的杀了丘明凡,恐怕在短暂的快意之后,仍将是无尽的茫然。这便是上天加在你大师伯身上的宿命。”王逸辰听后,低声说道:“那这上天岂不是太过残忍了吗?”吕英韬感慨道:“是啊!命,这便是命啊!”恰在此时,一阵清风吹来,王逸辰顿感周身一寒。他心中反复回味着师父那句“命,这便是命啊!”不禁暗自思忖:“难道人在苍天面前,就只能认命吗?难道就不能奋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