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雾尚未散尽，一张由花千语亲笔签署的公告，便被贴在了卫谷镇紧闭的城门上。
墨迹未干，字字如铁，笔锋带霜。
“物资告罄，即日起，百花谷不再接收任何外来人员。”
短短一行字，像一柄无情的巨锤，砸碎了城外数千流民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巨大的骚动与不安。
希望之门，被正式关上了。
与此同时，千刃会的密室内，烛火摇曳，气氛却与外界的绝望截然相反，充满了某种计划实施前的亢奋。
孙德发正对着王霸和赵谋，剖析着他根据陈浩方案细化出的最终执行准则——“孙氏识人三则”。
“其一，要找‘新穷人’。”孙德发伸出一根手指，眼中闪烁着老吏的精明。
“那些常年混迹底层的滚刀肉，早已麻木，难以驾驭。我们要找的，是那些不久前还有过体面生活，如今一朝落魄的人。他们的心中尚存希望，还没被绝望彻底腐蚀。”
“其二，要找‘有牵挂者’。”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孤家寡人，了无牵挂，最是反复无常。而那些有妻儿老小要养的人，责任感会逼着他们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忠诚度远胜前者。”
“其三，”孙德发的嘴角勾起一抹毒辣的弧度。
“要找‘失意者’。那种曾经有过本事，却被现实打压得一无是处的人。他们的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番话，听得王霸和赵谋心悦诚服。这已经不是计谋，而是将人心抽丝剥茧的毒辣手术。
“好！”王霸一拍大腿，“就按孙先生说的办！这第一场‘单点爆破’，非您亲自操刀不可！”
半个时辰后，孙德发换上了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衫，脸上抹着锅底灰，瞬间便从一个精明的掌柜，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流民。
他混入了那片散发着汗臭与食物腐败混合气味的营地。
孩童的哭闹，绝望的呻吟，此起彼伏。他如同一只幽灵，在污秽的地面上穿梭，锐利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一张张麻木或焦躁的面孔。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孩童。男人的眼神虽然疲惫，却未完全熄灭，抱着孩子的手臂青筋毕露，显示出强大的保护欲。
新穷人、有牵挂者、失意者……完美符合所有标准。
就在孙德发锁定猎物的同时，卫谷镇的城墙之上，花千语身披甲胄，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那片绝望的海洋。
“开闸，施粥。”她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谷主……”李月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真的……不再给他们机会了吗？”
花千语没有回头，声音愈发冷硬：“他们活，百花谷就死。李月，记住你的身份。”
但当她说完，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中，却透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施粥的命令，让死寂的流民营再次爆发出野兽般的骚动。
那名中年男人抱着孩子，在混乱的人潮中艰难地排着队。
他亲眼看到，一个瘦弱的孩童在拥挤中摔倒，瞬间便被无数只麻木的脚踩过，连哭声都没能发出来，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孩子的母亲，只是呆滞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奋力向前挤去。
一股比稀粥更冰冷的寒意，从中年男人的心底升起，让他看清了现实——这里不是避难所，这里是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领到了那碗稀可见底、只能照出自己憔悴倒影的粥。怀里的孩子被吵醒，闻到食物的气味，哭得更加厉害。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排队的？”
男人陷入了最深的绝望。这一碗粥水，根本无法补充排队所消耗的体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他警惕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那一身干练的千刃会制服时，心中猛地一紧——除了这条贱命，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强盗惦记？他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得更紧，沙哑地开口盘问对方的来意。
“朋友，”孙德发开门见山，声音充满真诚，“若我真想骗你，就该穿着你这身破烂衣裳，拿两个热乎的馒头来哄你。我穿着这身衣服来，就是把‘我是谁’，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有这样骗人的？”
中年人警惕稍微放松，孙掌柜抓住机会，说明了千刃会现在的变化。
中年人握紧了手中的破碗，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闪烁的目光已然开始动摇。
孙德发没有继续逼迫，而是伸手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一棵枯树，自信地说道：“信与不信，在你。若想给你的孩子一条活路，想通了，就去那棵树下等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片刻之后，施粥结束。城墙上一名内门弟子运起真气，冰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谷主有令，百花谷食物有限，望各位尽早另寻生路！”
中年男人抱着怀中哭泣的孩子，浑身冰凉。他下意识地，望向了那棵枯树。
让他惊愕的是，那棵光秃秃的树下，已经站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满脸绝望的年轻人。
那份同病相怜的绝望，成了压垮他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年人不再迟疑，终于迈开了脚步。
他刚刚走近，那年轻人便主动开口，声音沙哑而真实：“你……你也是那个人找来的？……我犹豫了半天，但昨天，我亲眼看着邻居的娃活活饿死……我……我决定赌了！”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利刃，狠狠地刺中了中年人心中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不久，孙德发带着另一名神情忐忑的青年，也来到了树下。
看到彼此，三个“走投无路”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做了这个选择。
孙德发看着眼前三颗已经上钩的“种子”，露出了计划成功的微笑。
“感谢你们，相信现在的千刃会。”他温和地说道，“走，我带你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