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色问,心照不宣
残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丝暖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山坳中的村寨,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更深的恐惧和疑虑所取代。
篝火在村寨中央的空地上噼啪作响,映照着村民们惊魂未定的脸庞。他们围坐在火堆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瞟向独自坐在远处一块残破石碾上的沈墨。
他身上的血污已简单擦拭,但衣衫破损处露出的伤口依旧狰狞,尤其是手臂上那三道被魔气侵蚀的爪痕,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他闭目盘坐,气息沉凝,正在极力运转微弱的灵力,对抗着体内翻腾的血脉之力和伤口处侵蚀的魔气。脸色苍白如纸,紧蹙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
村民们窃窃私语,声音低得几乎被火焰燃烧声掩盖。
“他……他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那些妖狼是他杀光的,没错,可是……”
“那眼神,那气息,简直比妖狼还像……妖魔。”
“我们该感激他,可是……他留在这里,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就像传说里那样……”
感激与恐惧交织,形成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几个孩童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不敢朝沈墨的方向多看一眼。先前被沈墨从狼口下救出的老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添了根柴火。
沈墨对他们的议论恍若未闻,或者说,早已习惯。这种目光,这种氛围,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常态。每一次血脉异动,每一次“灾星”显兆,伴随的都是这般疏远与恐惧。只是今夜,在这陌生而危险的荒野,这寒意似乎格外刺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力量,应对可能到来的、无论是来自外界还是自身内部的下一场危机。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沈墨霍然睁眼,眸中警惕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瞬间锁定了来人。待看清那抹熟悉的青白色身影时,他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但戒备并未完全放下。
苏婉清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篝火的光影在她清丽的脸上跳跃,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她手中拿着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清澈的泉水。
“你的伤,需要清理。”她将陶碗递过来,声音清冷,却并无敌意。
沈墨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去接。他猜不透这个玄天宗女弟子的心思。一次次出手相助,又一次次恰到好处地出现,她到底想做什么?是监视,是怜悯,还是另有所图?
“放心,只是清水。”苏婉清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补充道,“你手臂上的魔气若不驱散,会侵蚀经脉。”
沈墨迟疑片刻,终究接过了陶碗。清冽的泉水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干渴。他看向苏婉清,沙哑开口:“为何帮我?”
苏婉清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你刚才,本可以离开。”
沈墨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然后听着他们被妖狼撕碎时的惨叫?”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做不到。”
苏婉清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这就是原因。”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沈墨心头一震。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无躲避地迎上她的目光。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审视、怀疑或怜悯,而是一种……理解?或者说,是一种基于事实的判断。
她看到了他救人,也看到了他失控。她看到了他的善意,也看到了他血脉的危险。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简单地给他贴上“灾星”或“英雄”的标签,而是在观察,在分析。
这种态度,比单纯的敌意或盲目的感激,更让沈墨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的力量很危险,”苏婉清继续道,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对你,对他人,都是。但你似乎在试图控制它,而非放纵它。”
沈墨握紧了拳,指尖掐入掌心:“控制?谈何容易!它就像一头困在体内的凶兽,每一次试图动用,都可能被它反噬吞噬。”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坦言血脉带来的痛苦与恐惧。
“所以你需要方法,而非一味压抑或恐惧。”苏婉清道,“玄天宗典籍中,或有记载类似上古血脉的压制之法……”
沈墨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然后呢?被带回玄天宗,囚禁起来,当作研究的对象?还是被你们那些长老当作潜在的威胁,‘防患于未然’?”他经历的偏见太多,早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看似善意的提议。
苏婉清并未因他的尖锐而动怒,只是微微摇头:“我并非此意。宗门之内,对‘非我族类’确有成规旧念,但……并非所有人皆如此。”她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此地不宜久留,赵师叔他们搜捕未果,很可能扩大范围。”
沈墨看向西北方那片在夜色下更显幽深神秘的山林:“去‘迷雾林’。那里或许有我一線生机。”这是苏婉清之前指点的方向,也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苏婉清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递了过来:“这是‘清灵丹’,药性温和,有助于稳定心神,化解残余魔气。比之前的疗伤丹药更对症些。”
沈墨看着那玉瓶,没有接:“你帮我太多,我偿还不起。”他不想欠下太多人情,尤其是欠一个玄天宗弟子的人情。
“并非无偿,”苏婉清神色坦然,“我需要确认,幽冥渊的异动,以及这些被天魔气息侵蚀的妖物出现,是否真与你有关,或者说,与你的血脉有关。这关乎宗门判断,也关乎更多人的生死。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部分答案。”
这个理由,反而让沈墨更容易接受。交易,比施舍或莫名的善意更符合他谨慎的性子。他接过玉瓶,触手微凉:“若你发现,我真是灾祸之源呢?”
苏婉清的目光越过篝火,望向那些依旧惶恐的村民,又回到沈墨身上,清晰地说道:“那我自会履行玄天宗弟子的职责。但在那之前,我会依凭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村民,去查看他们的伤亡情况,安排守夜事宜。她的身影在火光与暗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挺拔坚定。
沈墨握紧手中的玉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望着苏婉清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子,与他见过的所有修士都不同。她冷静、理智,却又不失道义;她出身名门,却似乎并不完全拘泥于门规教条。
她像一面镜子,既映照出他血脉中潜藏的危险,也反射出他内心深处不曾泯灭的微光。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和远山野兽的隐约嚎叫。沈墨服下一颗清灵丹,一股清凉气流缓缓化开,抚慰着灼痛的经脉。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苏婉清,都未曾察觉,在村寨外围更高处的山崖阴影中,一双充满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幽暗眼眸,正无声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尤其是沈墨身上那缕若有若无、却令它无比渴望的烛龙气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