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屋里点着香。不是安神的檀香,是那种带着铁锈味的陈年药香,一缕一缕往鼻子里钻。我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垫着粗布褥子,头顶是发黄的天花板,角落有水渍晕开的痕迹。
右手掌心还在发烫,蛟龙纹像活了一样,在皮肤底下微微跳动。我左手五指蜷着,指甲掐进肉里,靠这点疼让自己清醒。
白重坐在屋子另一头的木凳上,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很紧。他没回头,也没说话。
我想起昏过去前看到的画面——供桌上蜡烛灭了,墙上的照片全转过头来盯着门口。还有他右手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那道疤……”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是不是你送符那天留下的?”
他肩膀抖了一下,但还是没转身。
“有些事,你现在知道反而危险。”他说。
我猛地坐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像是被人用钝器砸过。脖子上的护身符被我一把扯下来摔在地上。那是他亲手给我戴上的,说是能挡邪祟。
“若你真是敌人,我宁可死在真相里!”我说。
门帘掀开了,神婆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面古铜镜,边缘刻着看不懂的符文,镜面蒙着一层灰雾。
“既然缘分已至,便让镜子说话吧。”她说。
她把铜镜放在桌上,点了三支香。香火青白,烟往上飘到一半就散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
白重慢慢转过身,脸色苍白。他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神婆开始念咒,声音低而慢,每一个字都像从地底爬出来的。铜镜表面起了波纹,像水面被风吹动。接着,血雾从镜子里渗出来,一点点凝聚成画面。
我看见一间老式产房,墙上贴着褪色的喜字。外面在下雨,雷声不断。一个道士站在床边,披头散发,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闪电劈下来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背后浮出一只巨大的黑影——龙头蛇身,满身漆黑鳞片,正是恶蛟。
床上的女人在喊,是我奶奶的声音。她怀里抱着刚出生的我,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恶蛟开口了,声音直接钻进我脑子里:“双生咒成,一承命格,一承灾厄。”
我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白光冲进来。一条巨大的白蛇撞破屋顶,直扑道士。白蛇和恶蛟缠在一起,厮打翻滚。产房的灯炸了,玻璃碎片四溅。
白蛇一口咬住自己尾巴,猛地一扯!
断尾落地,化作一道血光,击中我额头。我哭了一声,红绳断了半截。
镜中画面定格在那一瞬——断尾落地,变成一道月牙形烙印,正落在白重虎口的位置。
我呼吸停了。
原来那道疤,是他用自己的尾巴换来的。
“你……”我看向白重,“你当年就来了?”
他睁开眼,没看我,只点头。
“为什么?”我喉咙发紧,“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不能不管。”他说,“你是唯一能打破轮回的人。”
神婆吹了口气,镜面血雾稍稍退去,但还没完全消失。
我不等她阻止,伸手按在铜镜上。
镜面瞬间变黑。
火焰出现了。
我看见苏家老宅烧成一片火海,梁柱倒塌,瓦片飞溅。我站在门前,满脸是血,手里抓着一块焦木。
火光深处,一只手伸了出来。
覆满黑鳞,指尖带钩,朝我缓缓抓来。
“你逃不掉的。”恶蛟的声音响起,“我们本是一体。”
我猛地抽手,铜镜“咔”地裂开一道细缝。手指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铁烫过。
我跌坐在地,喘不过气。
“你说过会护我。”我看向白重,声音发抖,“可这未来,你怎么解释?”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右手抬起,虎口疤痕正对着我。
“我确实会护你。”他说,“哪怕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还手。”
“可那画面里……”我咬住嘴唇,“它说我们是一体的。”
“因为它想让你怕。”白重说,“它要你怀疑我,怀疑自己,然后主动走进它的局。”
神婆忽然开口:“二十年前那一夜,不只是种咒,也是布局的开始。恶蛟附身道士,就是为了等你出生。白重断尾破咒,也只是拦住了第一道劫。”
“什么意思?”我问。
“双生咒没有真正解开。”她说,“它只是被压住了。你现在活着,是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灾厄。”
“谁?”
她没回答,只看着白重。
白重低头,右手轻轻摩挲那道疤。
“别再问了。”他说,“现在你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它感应到。”
“可我已经看到了未来!”我站起来,腿还在发软,“它要我死,对不对?它要我回到那个宅子,亲自走进火里!”
“不一定。”白重抓住我手腕,“画面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分支之一。你现在的选择,会影响它是否发生。”
“那我该怎么做?”
“先活下来。”他说,“然后查清当年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道士不是一个人行动的,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神婆拿起铜镜,对着灯光看了看那道裂缝。
“镜子快撑不住了。”她说,“它照见的东西太多了。”
“还能再看一次吗?”我问。
“不行。”她摇头,“再强行开启,你会被反噬。而且……”她顿了顿,“刚才那一眼,已经惊动了某些东西。”
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树叶落地。
白重立刻站到我前面。
神婆把铜镜收进柜子里,关上柜门,又贴了张符。
“今晚你不能回去了。”她说,“就留在这里。”
我看向白重:“你也要留下吗?”
他点头:“我会守着你。”
神婆转身走向内室,脚步很轻。经过我身边时,她低声说了一句:“记住,疤痕不止是伤,也是钥匙。”
她进去后,屋里只剩我和白重。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手掌贴着地面。蛟龙纹还在发热,但比之前弱了些。
“你后悔吗?”我抬头看他,“后悔当年冲进产房救我?”
他蹲下来,和我平视。
“从不。”他说。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藏着星子。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虎口的疤。
那一块皮肤很粗糙,像是烧伤愈合后的痕迹。
“下次别这样了。”我说,“别再为了我伤自己。”
他握住我的手,没说话。
屋外风停了。
屋内的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烟飘散在空中。
我盯着柜子的方向,那里藏着那面裂了缝的铜镜。
镜子里的火还在烧。
恶蛟的手还在伸向我。
而我现在知道了——
那场大火,或许根本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