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疑窦丛生&不期而遇
连日的北风刮走了空中最后一丝暖意,街道两旁的枯枝上凝结着冰冷的雾凇,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明公馆内虽然烧着暖炉,却依旧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冷清和压抑。
明海抱着那只沉甸甸的小皮箱,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书房。他反手关上门,仿佛要将楼下父亲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耻辱与悔恨也隔绝在外。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走到壁炉边,炉火跳跃着,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的冰寒。
他将皮箱放在紫檀木书桌上,打开,再次拿出那双虎头鞋和那半截木梳。
愤怒依然在他胸中灼烧——对父亲明守正竟做出买人生子、偷龙转凤这等龌龊勾当的鄙夷和愤怒;对母亲苏清雅可能因此而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终的悲愤;对自己那三年暗无天日虐待的恨意……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彻底宣泄愤怒的时候。明轩还深陷毒瘾,危在旦夕,而那个藏在幕后、处心积虑要毁掉明轩的黑手尚未揪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双虎头鞋上。做工如此精致,针脚细密匀称,尤其是那双虎眼,用的是罕见的乌黑亮珠,炯炯有神,显然出自极好的绣娘之手……甚至,这绣工和配色,隐隐让他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熟?
他蹙紧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忽然,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很多年前,义母薛思诺似乎也曾给楚天雕绣过一个类似的烟荷包,上面的猛虎下山图案,虽然大小题材不同,但那针法走势,尤其是眼睛的处理手法,似乎……有几分神似?
还有这半截木梳。材质是桃木,断口陈旧……他猛地想起,薛思诺似乎也有一个习惯,她梳妆台上常年放着一把旧桃木梳,用来梳理保养她的长发,他小时候似乎还见过……那梳子的样式和颜色……
这个念头让明海的心猛地一跳!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明轩生母的遗物,怎么会和义母的东西有相似之处?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说……
他立刻否定了后者。义母薛思诺与父亲明守正根本是陌路人,在她收养自己之前,两人毫无交集。她对付明轩,动机非常明确——就是因为明轩是“明守正和秦百灵的儿子”,是她为养子明海复仇路上需要清除的“障碍”。她恨的是明守正,迁怒于其子,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可是,这针线活和木梳的熟悉感,又该如何解释?难道明轩的生母,和义母薛思诺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有过什么渊源?
疑窦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他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但线索纷乱,一时难以理清。
无论如何,义母薛思诺是目前最可疑、也最有能力做出这一切的人。他必须去找她问清楚!至少,要阻止她可能对明轩采取的进一步行动!
他霍然起身,将虎头鞋和木梳重新小心收好,决定立刻去薛思诺的寓所当面质询。他必须知道,她对明轩的恨,究竟要延伸到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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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明海下定决心,准备出门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向下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正好停在了明公馆大门外。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赵猛,随后,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同色系裘皮大衣的窈窕身影,动作略显急促地下了车,正是薛思诺!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亲自来了明公馆!
明海的心猛地一沉。她来做什么?是听说明轩被关起来了,来看笑话?还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算计?
他看到薛思诺站在车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步向大门走来。她的脸色在冬日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虽然依旧维持着惯有的高傲姿态,但那挺直的背脊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来得正好!明海眼神一冷,放下窗帘,转身大步走出书房,向楼下走去。他倒要看看,她今日又要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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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思诺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地冲进明公馆。
从赵猛告诉她明轩的生日和年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天旋地转。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十七年的寻找,十七年的仇恨,难道最终指向的竟是这样一个荒谬而残酷的结局?
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一路上,她心乱如麻,恐惧和期盼如同两只手死死揪住她的心脏。她必须亲眼见到明轩!立刻!马上!她要确认那是不是她的孩子!在她……在她犯下更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前!
她走进明公馆大厅,林伯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惊讶和不安:“薛夫人,您怎么来了?”
“阿海呢?”薛思诺直接问道,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生硬,“还有……明轩呢?他怎么样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让她心跳骤停的名字。
林伯正要回答,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薛思诺和闻声抬头的林伯都望了过去。
只见明海正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长衫,外面随意罩了件羊绒开衫,脸色冷峻,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刚刚进门的薛思诺。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炉火噼啪作响,更衬得大厅里死寂一片。
薛思诺看着明海那冰冷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眼神,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明轩的事在生气?
明海则在审视着薛思诺。她苍白的脸色,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那双此刻看起来异常复杂、不再是全然冰冷算计的眼睛……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义母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天气如此寒冷,有事让赵猛过来传个话便是。”
薛思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恢复了惯常的、略带疏离的高傲神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怎么,我过来看看我的儿子,还需要提前通报吗?”她顿了顿,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楼上,“听说……家里出了点事?明轩那孩子……还好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切,甚至带着一点长辈对晚辈不走正路的责备,但那份急切和深藏其下的恐慌,却难以完全掩饰。
明海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丝不自然的急切。他心中苦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劳义母挂心。不过是一些不成器的混账事,我已经处理了。明轩需要静养,不便见客。”
“静养?”薛思诺的声调微微拔高,又立刻压下,“他……生了什么重病吗?严不严重?”她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身体下意识地倾向楼梯的方向。
明海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他心中的疑窦更深了。她为何对明轩的状况如此关心?这超出了她以往表现出来的、如同“仇人”般纯粹的厌恶感。
他故意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薛思诺,仿佛要穿透她精心维持的伪装,才缓缓开口,语气意味深长:“是啊,病得不轻。不仅是身子,怕是心里也藏了不小的病。说起来,倒是和他生母留下的一些旧物有关,郁结于心……”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薛思诺的反应。
果然,听到“生母”、“旧物”这几个字,薛思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更加苍白,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追问什么,却又死死忍住,那双总是冷静算计的凤眼里,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
明海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她的反应太不对劲了!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该有的表情!
就在这时,薛思诺似乎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她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追问脱口而出:“什么旧物?!他生母……留下了什么东西?!”
话一出口,她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想要掩饰,但那双紧紧盯着明海、充满了急切和恐慌的眼睛,却已然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大厅里,炉火依旧燃烧着,却仿佛再也驱不散这两人之间骤然升腾起的、诡异而紧张的迷雾。一场关乎身世、与真相的风暴,在这寒冬腊月的明公馆客厅里,即将被彻底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