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水袖·镜魇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3341字 发布时间:2025-11-09


民国初年,津门卫。海河蜿蜒,九河下梢,商埠林立,华洋杂处。在这片喧嚷之中,南市“三不管”地界,有个名为“聚华”的戏园子,虽不算顶尖,却因班底扎实,戏码新颖,也有一批固定的票友。聚华班的台柱子,是唱青衣的云翠仙,年方双十,嗓音清越婉转,身段婀娜,尤其那一手水袖功夫,舞动起来如云似水,哀怨时能甩出千般愁绪,欢悦时能舞出万种风情,人称“津门第一水袖”。


与云翠仙搭档,唱小生的,是她的师兄,名唤裴晏之。两人自幼一同在科班学艺,功底深厚,配合默契,《牡丹亭》、《碧玉簪》等才子佳人戏,不知唱醉了多少看客。台下,两人亦是情投意合,班主和师兄弟们皆看在眼里,只道是一对璧人,天成佳偶。


这年春夏之交,津门忽起时疫,来势汹汹。裴晏之不幸染病,一病不起,不过旬月,竟已药石罔效。病榻前,他紧紧握着云翠仙的手,气若游丝:“翠仙……我怕是……等不到与你唱最后一出《长生殿》了……”


原来,两人曾约定,要在今年七夕,于新建的“大舞台”唱全本《长生殿》,他演唐明皇,她演杨玉环,以此作为定情之证,亦欲借此轰动津门。


云翠仙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裴晏之望着她,眼中满是不舍与遗憾,用尽最后力气道:“答应我……若我去了……你也要……也要好好唱下去……连我的份一起……那出《长生殿》……我在下面……也会听着……” 言罢,手一松,溘然长逝。


云翠仙痛失挚爱,几欲随之而去。但想起师兄临终遗言,她强忍悲痛,料理完后事,便如同换了个人,只知拼命练功、排戏,将那出《长生殿》反复研磨,近乎痴魔。班主恐她哀毁过度,劝她歇息,她却只是摇头,眼神空洞而坚定。


聚华班后台,有一面极大的旧式西洋玻璃镜,边框雕花繁复,据说是前清某位贝勒府流出来的物件。自裴晏之去后,云翠仙便觉这镜子有些异样。有时她独自在镜前勾脸、勒头,眼角余光会瞥见镜中似乎并非只有自己一人,仿佛有一个模糊的、穿着戏袍的身影立在身后,但凝神看去,却又空空如也。偶尔深夜练功归来,对着镜子卸妆,会隐约听到极轻微的、熟悉的叹息声,像是裴晏之。


她初时只道是思念成疾,产生了幻觉,并未在意,反而对这镜子生出几分病态的亲近,觉得是师兄魂魄未远,仍在陪着她。


转眼七夕将至,大舞台的《长生殿》海报早已贴满津门。演出前夜,云翠仙在后台最后一次试妆。镜中,她戴着凤冠,穿着贵妃华服,美艳不可方物,却也苍白得毫无生气。她对着镜子,喃喃练习着《埋玉》一折的念白:“陛下……臣妾……愿以此身,赎君王之厄……”


忽然,镜中的影像猛地一晃!不再是她的脸,而是变成了裴晏之那惨白却依旧俊朗的面容!他穿着唐明皇的戏袍,眼中流着血泪,嘴唇翕动,无声地呼喊着什么!


云翠仙骇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撞在衣箱上。再定睛看时,镜中又恢复了正常,只有她自己惊惶失措的脸。


“晏之……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她扑到镜前,颤抖着抚摸冰凉的镜面。


镜面再次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这次,裴晏之的面容清晰了些,带着焦急与恐惧,他似乎在拼命摇头,嘴唇开合,云翠仙依稀辨出那口型是:“走……快走……别唱……”


随即,镜中影像扭曲,裴晏之的脸被一股黑气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模糊不清、充满怨毒的女人的脸,一闪即逝!


云翠仙惊叫一声,晕厥过去。


次日,七夕,大舞台。今夜是津门梨园盛事,名流云集,座无虚席。锣鼓开场,丝竹悠扬。云翠仙强打精神,登场亮相。她扮相雍容华贵,一开口,声遏行云,依旧是那般动人。然而,唯有她自己知道,自登上这舞台,她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尤其是当她舞动水袖时,那视线更是锐利得如同针扎。


戏至中场,《密誓》一折,唐明皇与杨贵妃在长生殿中对天盟誓。扮演唐明皇的是班中另一位小生,虽也卖力,却总缺了那份与云翠仙心意相通的神韵。云翠仙唱着“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心中想着裴晏之,悲从中来,眼中泪光盈盈,更显凄美。


就在她一个转身,水袖抛出的瞬间,异变突生!


舞台顶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乐声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杂音。云翠仙只觉得脚下一滑,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这本是微小的失误,但她随即感到,那两条长长的水袖,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并且自行舞动起来,不再受她控制!


白绫般的水袖,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再是表达情感的延伸,反而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猛地向内回卷,死死缠住了她自己的脖颈!


“呃……”云翠仙被勒得双眼翻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双手徒劳地撕扯着越收越紧的水袖。台下观众起初还以为是新颖的表演,待看到她面色青紫,挣扎不似作伪,这才哗然!


后台众人也惊呆了,连忙要冲上去解救。


就在这时,那面被云翠仙留在聚华班后台的旧西洋镜,镜面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无数碎片四溅飞射,其中一片较大的,竟映照出舞台上云翠仙被勒住的景象,而在那景象中,分明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清代宫装、面目狰狞的女鬼虚影,正站在云翠仙身后,狞笑着操控那两条夺命水袖!


同时,另一个模糊的、穿着唐明皇戏袍的男子虚影(赫然是裴晏之的模样)出现在镜中,他奋力地扑向那女鬼,试图阻止她,两个虚影在破碎的镜中世界激烈地纠缠、撕打!


舞台上,云翠仙已近窒息。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际,耳边似乎响起了裴晏之焦急万分的呼喊:“翠仙!挣开!那是前朝冤死宫人的怨气附在了水袖上!它恨所有在戏里得到圆满的女子!快念《净心咒》!”


这声音如同惊雷,震醒了云翠仙。她虽不知《净心咒》具体为何,但求生意念与多年练就的丹田气猛然爆发,她摒弃所有杂念,心中默念戏班里用来镇场安神的古老口诀,同时将残存的所有力气灌注于双臂,猛地向外一崩!


“刺啦——!”


上好杭纺制成的水袖,竟被她硬生生撕裂!缠绕颈部的巨力骤然消失。云翠仙瘫软在地,大口喘息,颈间已留下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台下乱作一团,演出被迫中止。


事后,云翠仙大病一场。病中,她反复梦见裴晏之,他告诉她,那镜中的女鬼是前朝一位因情被缢死在宫中的妃嫔,怨气不散,附于那面西洋镜中。它嫉妒世间一切圆满的爱情,尤其憎恨戏台上演绎深情的故事。裴晏之的魂魄感知到它对云翠仙的恶意,一直试图警示,却因力量不足,直至最后关头,才借镜碎之机,勉强与那怨灵抗衡,救下了她。


病愈后,云翠仙离开了聚华班,也离开了津门。她将那撕裂的水袖与破碎的镜片一同埋葬,算是了解了这段孽缘。她依旧唱戏,但不再唱那些痴男怨女的才子佳人戏,转而钻研一些苍凉悲壮的剧目。她知道,裴晏之用他最后的力量,兑现了守护她的承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而那座大舞台,此后每逢上演《长生殿》,总会出现一些莫名的怪事,不是灯灭,就是弦断,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触碰这出戏码。有人说,是那镜中女鬼的怨气未散;也有人说,是裴晏之的魂灵,仍在固执地守着那个未能完成的舞台,不让任何瑕疵,亵渎了他与云翠仙曾经梦想中的那出《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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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谱诠释:


· 鬼物: 水袖·镜魇(复合型:器物附灵+怨念执鬼)

· 出处: 灵感源于戏曲行当的诸多禁忌(如后台规矩、戏服道具的古老传说),以及“情鬼”、“冤魂”的传统形象,结合了民国初年新旧交替的时代背景。

· 本相:

· 镜魇(前朝妃嫔怨灵): 非自然死亡(很可能是被缢死)的宫廷女性,因情感遭遇巨大背叛与迫害,死后怨念极深,附着于其生前常用或与之死亡相关的器物(如西洋镜)上。此怨灵憎恨一切在戏剧或现实中得到爱情圆满的女性,尤其会针对在舞台上演绎此类角色的女伶。其力量体现为制造幻觉、影响实物(如操控水袖)、制造意外。弱点在于纯净坚定的意念与特定的安神咒文。

· 裴晏之残魂: 新丧之魂,因对恋人强烈的牵挂与未竟的承诺(完成《长生殿》),魂魄未能立刻归入幽冥,留存较强的执念。其力量微弱,主要表现为托梦、警示,以及在特定条件(如媒介破裂、对方危难时)下短暂显化干扰其他灵体。其存在依赖于执念的强度,一旦执念达成或力量耗尽便会消散。

· 水袖附灵: 并非独立鬼物,而是被“镜魇”的怨气临时侵染、操控的载体。云翠仙长期使用、浸染其情感与汗水的水袖,成为了怨灵力量传导的绝佳媒介。

· 理念: 情深不寿,执念易招邪;诺言重于山,生死两不忘。 本章通过云翠仙的遭遇,展现了执念的不同面向与后果。裴晏之的执念是守护与承诺,虽微弱却充满温情,最终在关键时刻救了爱人;而前朝妃嫔的执念是嫉妒与怨恨,极具破坏性,几乎酿成惨剧。故事也揭示了特定环境(如古老的戏班、遗留的古物)容易成为负面能量的温床与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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