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镇进入了潮湿闷热的雨季。连绵的阴雨让老屋的墙壁渗出水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苏母的病情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急转直下。帕金森导致的僵硬和颤抖愈发严重,吞咽困难,肺部感染反复发作,老年痴呆的症状也更加明显,时常认不出苏晚和安安,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词语。
苏晚心力交瘁。她白天黑夜地守在母亲床边,喂药、擦身、按摩僵硬的肢体,处理大小便。母亲每一次痛苦的抽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心上。高昂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周屿汇来的钱(他坚持是朋友帮忙接的案子分红)很快又见了底。她不得不更加拼命地接那些廉价的散单,常常熬到凌晨,眼睛熬得通红。
这天深夜,母亲突然发起高烧,呼吸急促,陷入昏迷。小镇医院的医生束手无策,建议立刻转往省城大医院。救护车的费用、省城医院高昂的押金和治疗费,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在苏晚面前。她翻遍了家里所有角落,也只凑出几百块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气息微弱的母亲,坐在昏暗破旧的病房里,泪水无声滑落。五年前那种走投无路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咙。
“妈……对不起……是女儿没用……”她哽咽着,将脸贴在母亲滚烫却枯槁的手上,心如死灰。
就在苏晚陷入绝境时,奇迹发生了。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救护车,在深夜疾驰而至,停在了小镇医院门口。车上下来几位穿着干练、气质沉稳的医护人员,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专家。他们径直找到了苏晚母亲的病房。
“苏女士吗?我们是省医科大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和重症监护的专家团队。”老专家语气温和而专业,“我们接到国际帕金森协会的紧急转诊通知和一位匿名慈善家的委托,专程来接苏玉兰女士去我院接受治疗。所有费用已经预付,请放心。”
苏晚彻底懵了!国际协会?匿名慈善家?她下意识地看向周屿,周屿也是一脸震惊和茫然,显然不是他安排的。
“快!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立刻转运!”专家团队雷厉风行,迅速而专业地将苏母转移到了设备先进的救护车上。
苏晚抱着被惊醒的安安,茫然地跟着上了救护车。看着医护人员熟练地给母亲接上监护仪器,看着母亲在药物作用下稍微平稳的呼吸,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后怕让她几乎虚脱。
省城医院顶级的VIP病房里,环境舒适安静。专家团队连夜会诊,制定了周密的治疗方案。苏母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苏晚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的脸,心中充满了不真实感。是谁?是谁在暗中帮助她?
几天后,苏母的精神状态难得地好转了一些。她认出了守在床边的苏晚,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她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憔悴的脸颊,声音微弱却清晰:“晚晚……苦了你了……”
“妈,我不苦。”苏晚握住母亲的手,强忍着泪水。
“安安……我的小外孙呢?”苏母的目光在病房里寻找。
周屿连忙把在沙发上玩积木的安安抱过来。安安乖巧地趴在床边,奶声奶气地叫:“外婆!”
苏母看着安安酷似女儿的小脸,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温暖的笑容。她颤抖着手,从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苏晚帮忙,摸出了一块用红布包着的、温润的、刻着“平安”二字的旧玉坠。
苏母将玉坠颤巍巍地放到安安的小手里,然后看向苏晚,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和郑重:“晚晚……妈……可能陪不了你们多久了……”
“妈!别胡说!”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苏母摇摇头,紧紧握住苏晚的手,目光越过她,仿佛在看着病房门口无形的存在(那里,刚处理完星宸紧急事务、风尘仆仆赶来的顾承渊,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阴影里,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
苏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和恳切:“晚晚……听妈说……人这辈子……谁都会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门口的方向,然后重新聚焦在苏晚脸上,充满了不舍和嘱托:“那个孩子……他爸爸……妈虽然没见过……但这次……妈能感觉到……他……不一样了……”
“他看安安的眼神……是真的……”
“晚晚……”苏母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浑浊的眼里含着泪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别让恨……蒙住了心……**”
“**也别让安安……像你一样……没有爸爸……**”
“**如果……如果他还愿意回头……**”
“**给他……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别……再弄丢了他……**”
说完这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生命的嘱托,苏母的手缓缓松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了许多。
苏晚呆呆地握着母亲的手,听着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母亲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顾承渊的存在?感觉到了他的改变?她让自己……给他机会?
门外阴影里,顾承渊清晰地听到了苏母那句“别让他再弄丢了她”。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震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那句“弄丢了她”,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他心底最深的愧疚!他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安睡的老人,再看着病房内泪流满面、神色茫然的苏晚,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