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酆都的青瓦时,萧璟总会对着窗外的鬼火发呆。
逃出这鬼城的念头如藤蔓般疯长,可心底深处,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牵扯着——那是五鬼。
自他被张圆圆放出地牢,已有半月光景。
这半月里,他跟着小姑娘踏遍了酆都的街巷,却始终没见过五鬼的身影。
那五个性格迥异的老鬼,虽名号带“鬼”,待他却胜似亲人。
五年前他坠崖病危时,是“五鬼”救了他。
他们不但是救命恩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还攒下了沉甸甸的亲情。
“我的大宫主,好不好嘛?就去看一看,看一眼我就回来。”萧璟拽着张圆圆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
这已是他第三日软磨硬泡,往日里他只需稍作哄劝,小姑娘便会点头应允,可唯独这事,她却迟迟不肯松口。
张圆圆皱着小巧的鼻子,脚尖踢着地面的碎石:“不行不行!那处地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阴森得很,而且爹爹说过不许外人靠近的!”
“我现在不是外人呀,”萧璟放柔了声音,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我只是想念以前认识的几位长辈,他们待我极好,如今不知境况如何,我心里实在不安。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带我去一趟,若被巡逻的人发现,我便说是我执意要去,与你无关。”他眼底盛满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张圆圆被他看得心软,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萧璟是她如今的玩伴。
她咬了咬唇,犹豫了许久,终于跺了跺脚:“好吧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进去要快进快出,不许耽搁!要是被巡逻的鬼差抓到,我可救不了你!”
萧璟心中狂喜,连忙点头:“多谢宫主!小的一定听话!”
张圆圆从怀中摸出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狰狞的鬼王图腾,入手冰凉。
“这是爹爹给我的通行令牌,一般的守卫不会拦着,你跟紧我。”她说着,便拽着萧璟往酆都西北角走去。
那处地牢比萧璟之前待过的更为偏僻,藏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之下。
刚走到入口,一股混杂着霉味、腐臭味和血腥气的恶臭便扑面而来,张圆圆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眉头皱得更紧:“难闻死了!萧璟哥哥,你快点进去,我在外面等你,一刻钟后必须出来!”
萧璟应了一声,接过令牌,快步走了进去。
地牢通道狭窄而昏暗,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牢房,铁栏杆后关押着形形色色的鬼怪,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奄奄一息,时不时传来凄厉的哀嚎或低低的啜泣,令人毛骨悚然。
在鬼卒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五鬼被关押的牢房。
隔着铁栏望去,那五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往日里虽不算精神,却也各自带着几分鲜活,如今却个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脸上满是疲惫与憔悴。
赌鬼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无法伸直;酒鬼的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色鬼的一只眼睛肿得老高,几乎睁不开;穷鬼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烟鬼则蜷缩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萧璟的心猛地一揪,鼻子瞬间酸涩得厉害,眼泪差点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他握紧了铁栏,声音沙哑:“大叔们……烟鬼姐姐。”
五鬼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萧璟时,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苟子?你怎么来了?”赌鬼挣扎着挪到栏边,声音虚弱却带着关切。
萧璟强忍着泪水,压低声音将自己的遭遇快速说了一遍:“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宫主,被打入地牢,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剑神公孙锷前辈。前辈见我尚有几分根骨,便收我为徒,教了我一些粗浅的武艺和心法。后来宫主放了我,让我留在她身边。我一直想逃离酆都,可这里守卫太严,奈河有毒,奈何桥又有高手驻守,实在无从下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五鬼身上的伤痕,心疼不已:“你们……你们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们严刑拷打?”
“没事没事,”气鬼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倔强,“不过是些皮肉之苦,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扛得住。你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酒鬼拍了拍萧璟的手背,含糊道:“苟子……别担心我们,你……你赶紧想办法出去,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好。”
就在这时,赌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扳指,玉扳指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赌”字,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年佩戴的缘故。他将扳指从铁栏缝隙中递了出去:“苟子,拿着这个。”
萧璟接过扳指,触手温润,不解地看着他。
“多年前,我曾救过一个人的性命,”赌鬼压低声音,眼神郑重,“那人便是城隍司的首领司天杰。这扳指是当年他为了报答我,亲手送给我的,他认得此物。司天杰这人颇重义气,你拿着它去找他,或许他能帮你。”
萧璟心中一动,握紧了手中的玉扳指,郑重地说:“多谢大叔!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报答!”
“报答什么的就不必了,”色鬼虚弱地笑了笑,“你能平平安安逃出酆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小璟,你要保重自己,”烟鬼的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等你回来救我们。”
萧璟用力点头,眼眶再次泛红:“一定!大叔大姐们,你们再忍耐几日,我逃出酆都后,定会想办法回来救你们!”
“苟子!你好了没?快点出来!”地牢外传来张圆圆不耐烦的催促声,还夹杂着丫鬟焦急的劝说。
萧璟知道不能再耽搁,他恋恋不舍地看着五鬼,深深鞠了一躬:“大叔们,还有烟鬼姐姐,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五鬼齐齐点头,目光中满是不舍与期盼。
萧璟转身,快步向地牢外走去,不敢再回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
走出地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却驱散不了心中的沉重。
张圆圆迎上来,不满地嘟囔:“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差点被巡逻的人发现!我们快走吧!”
萧璟压下心中的情绪,强挤出一丝笑意,跟着张圆圆往回走。
路上,他状似无意地问:“宫主,城隍司怎么走呀?我听说那里很是热闹,想去看看。”
张圆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城隍司有什么好玩的?那里都是些泥菩萨,阴森森的,而且首领司天杰凶得很,一般人都不让靠近。”
“我不是想去玩,”萧璟故作神秘地说,“我听说城隍神很是灵验,我想去拜一拜,说不定就能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他知道张圆圆一直好奇他的来历,用这个理由,她多半不会拒绝。
果然,张圆圆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可不许乱跑,司天杰那人可不好惹。”
次日一早,张圆圆便带着萧璟和贴身丫鬟小翠出发了。
城隍司位于酆都的中心地带,是一座宏伟的古建筑,红墙黛瓦,门前矗立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神色威严,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庙宇上空缭绕着淡淡的香烟,与酆都其他地方的阴森不同,这里多了几分神圣与庄重。
刚走到门口,一个身着黑色官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便快步迎了出来。
他头戴乌纱帽,腰间佩着一把狭长的鬼刀,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城隍司首领司天杰。
他见到张圆圆,脸上立刻露出恭敬的神色,拱手道:“不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司大人不必多礼,”张圆圆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娇纵,“我们就是随便走走,这位是苟子哥,我陪他来拜一拜城隍神。”
司天杰的目光落在萧璟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的少年虽双手被特制的铁链铐住,衣着却还算整洁,面容俊秀,气质不凡,即便身陷囹圄,也难掩一身风骨。
他心中暗自疑惑,不知这少年是什么身份,竟能让向来娇纵的张圆圆如此上心,亲自陪同前来拜神。
他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说:“原来是小兄弟要拜神,快请进。”
说着,司天杰便引着三人走进了大殿。大殿之内,一尊巨大的城隍神金身泥塑矗立在正中,神像面容威严,目光炯炯,仿佛能洞察人心。
堂前的供台上摆满了祭品,香烛燃烧,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萧璟走到供台前,拿起三炷香,点燃后对着城隍神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祈祷,既是做戏,也盼着此行能顺利。
拜完之后,他装作有些不适的样子,对司天杰说:“司大人,不知茅厕在哪里?我有些内急。”
司天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兄弟随我来。”
他带着萧璟穿过大殿侧门,往后方走去。
后方是一片僻静的庭院,种着几棵古柏,枝叶繁茂,遮挡住了阳光,显得有些昏暗。
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萧璟迅速从袖中摸出那枚玉扳指,递到司天杰面前,压低声音道:“司大人,可认识此物?”
司天杰低头看向扳指,瞳孔微微一缩,伸手接过扳指仔细端详了片刻,语气凝重地说:“这是赌鬼的贴身之物,我自然认识。不知小兄弟从何处得来?他如今在地牢可好?”
“司大人不必担心,”萧璟低声道,“这扳指是赌鬼大叔托我转交的。他如今被关押在地牢,处境不算太好。我此次前来,是想求司大人帮个小忙。”
司天杰神色一凛,问道:“小兄弟需要在下如何帮忙?”
他与赌鬼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一直感念于心,只是碍于鬼王的威严,无法轻易出手相救,如今既然赌鬼托人找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推辞。
“我需要一个皮筏,”萧璟直言不讳,“越快越好。”
他知道司天杰是个爽快人,不必拐弯抹角。
司天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要皮筏,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明日丑时,你到奈河下游那棵老柳树下等候,我会让人把皮筏送到那里。”
萧璟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司大人!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小兄弟不必客气,”司天杰将玉扳指还给萧璟,“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此事凶险,小兄弟务必小心行事。”
萧璟接过扳指,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庭院,回到了大殿。
张圆圆正和小翠在殿内四处打量,见到萧璟回来,便说道:“萧璟哥哥,拜完神我们就走吧,这里实在没什么意思。”
“好。”萧璟应道,对着司天杰拱了拱手,“多谢司大人款待,我们告辞了。”
司天杰笑着颔首:“大小姐慢走,小兄弟保重。”
走出城隍司,萧璟抬头望了望酆都阴沉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皮筏有着落了,逃离酆都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他心中也清楚,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行动,才是真正的凶险。
他看了一眼身边蹦蹦跳跳的张圆圆,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天真而又娇蛮的小姑娘,无意间帮了他大忙,可他终究要离她而去,甚至可能会因此给她带来麻烦。
他别无选择,他不仅要逃离酆都,还要回来救出五鬼,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对五鬼的责任。
明日丑时,便是他逃离酆都的时刻。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