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寒还没从骨缝里散尽,萧璟便被一双温热的小手拽着,踉跄地踏上了酆都的青石板路。
张圆圆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绯红的裙摆扫过路边泛着幽蓝光泽的蕨兰,语气里满是满是讨好地说:“苟子哥哥,我带你去看忘川花海!那里的花只在子时绽放,花瓣会发光呢!”
萧璟含笑应着,目光却悄然掠过街道两侧。
酆都的建筑皆是青黑色调,飞檐上悬挂着惨白的魂灯,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路面由整块的墨玉铺就,缝隙里渗着淡淡的腥气,据说那是奈河水蒸发后残留的味道。
萧璟刻意放慢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一枚碎石,将沿途的岔路、巷口的暗门、高耸的牌楼一一记在心里。
这已是他被张圆圆放出地牢的第七日。
萧璟为了出去给公孙锷报信,收起一身锋芒,每日陪着小姑娘嬉笑玩闹,把那娇纵任性的小丫头哄得眉开眼笑,张口闭口都是“苟子哥哥最好”。
他知道,张圆圆是他在这鬼城里唯一的庇护,也是他探查地形的最佳幌子。
“大宫主,昨日看的那处奈何桥,今日可否再去瞧瞧?”萧璟状似无意地提议,眼底却闪过一丝念头。
他前日远远瞥见桥身由玄铁铸就,两侧站满了黑衣卫士,个个气息沉凝,绝非寻常兵士。
张圆圆闻言却撅起了嘴,小手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不去不去!那里的守卫好凶,上次还瞪我呢!我们去奈河河畔的鬼市好不好?那里有卖会变脸的骷髅头,可好玩了!”
萧璟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好,都听宫主的。”
两人沿着奈河岸边前行,河水泛着浓稠的墨色,即便隔着数丈远,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像是有无数冰针在扎着皮肤。
萧璟假意扶着张圆圆避开湿滑的河岸,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片黑水。
他曾听闻奈河水奇寒无比,且含剧毒,只需沾到一点,皮肉便会瞬间溃烂,直至露出白骨。
他悄悄伸手指向河面,故作好奇:“圆圆,这河水看着好特别,若是有船,可否渡到对岸去?”
张圆圆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苟子哥哥真傻!这奈河哪有船呀?鬼王早就下令把所有船只、皮筏都销毁了,就连木盆都不许靠近河岸呢!谁敢私自造船,可是要被扔进奈河喂恶鬼的!”
萧璟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思索。既然无法涉水,也无船可乘,那么唯一的出口便只剩奈何桥了。
可那十几个高手驻守的关卡,凭他如今的修为,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些日子,他并非没有试过说服张圆圆。
那日在忘川花海,他趁着小姑娘心情大好,软语相劝,说想看看酆都之外的世界,承诺日后带她去人间看桃花、赏明月。
任凭他舌灿如花,将人间的繁华说得天花乱坠,可张圆圆只是嘟着嘴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畏惧:“不行呀苟子哥哥,鬼王爹爹说过,外人不许出酆都,我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不然会被打手心的。”她虽任性,却对鬼王有着深深的敬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无论萧璟如何劝说,她都不肯松口。
来到鬼市,喧嚣的人声驱散了些许阴森。
街边的摊位上摆着各式诡异的物件:会眨眼的鬼面、飘在空中的灯笼、散发着腥气的骨笛。
张圆圆被一个售卖鬼火灯笼的摊位吸引,蹦蹦跳跳地凑了过去。
萧璟则趁机打量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行人,试图寻找可乘之机。他看到几个鬼差模样的人在巡逻,腰间佩着鬼刀,神色警惕;还有一些衣着华贵的鬼修,步履匆匆,似乎在忙着什么。
“苟子哥哥,你看这个!”张圆圆举着一个通体翠绿的灯笼跑过来,灯笼里的火焰是柔和的绿色,倒少了几分诡异,多了几分可爱。“老板说这个灯笼能照路,还能驱邪呢!我买给你,这样你晚上就不怕黑啦!”
萧璟接过灯笼,指尖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心中却泛起复杂的情绪。
这小姑娘虽然娇蛮,待他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可他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这份短暂的温情,不过是他逃生计划中的一抹插曲。
他揉了揉张圆圆的头顶,柔声道:“谢谢宫主,我很喜欢。”
两人在鬼市逛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泛起诡异的暗红,才缓缓往回走。
路过奈何桥时,萧璟再次忍不住望去。桥头上的守卫依旧纹丝不动,如同雕塑一般,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连一只苍蝇都难以轻易飞过。
回到张圆圆居住的摘星阁,小姑娘玩得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萧璟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漫天的鬼火,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已经把酆都的大致地形摸熟了:东面临奈河,西面是万丈悬崖,南面是鬼王的宫殿,戒备森严,北面便是奈何桥的方向。
除了奈何桥,再无其他出口。
他必须想办法过奈何桥。要么,找到能抵御奈河水的方法,从桥下偷渡;要么,制造混乱,趁乱冲过关卡;要么,找到内应,里应外合。可无论是哪一种,都难如登天。
萧璟拿起桌上的绿色灯笼,看着里面跳动的鬼火,眼神逐渐坚定。
他不能放弃,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绝不能困死在这鬼城之中。
夜色渐深,酆都的寒意愈发浓重。
萧璟吹灭了烛火,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张圆圆,这个天真而又娇蛮的小姑娘,或许会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也或许,会成为他最大的牵绊。
他轻轻推开房门,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再次望向奈何桥的方向。
那里,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凶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