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梅影晃了又晃，薛兮宁摸了摸袖中那张被掌心焐得温热的名单，突然转身。
檀木拔步床的帷幔半垂，斜倚在软枕上，正将她方才遗落的银簪在指间转着玩。
烛火映得他眉骨投下一片阴影，倒让那双眼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景宣。”她走过去，膝盖抵在床沿，发顶垂落的珍珠璎珞轻轻摇晃，“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的手指顿住，银簪尾端的翡翠珠子磕在他虎口，发出极轻的脆响。
他抬眼时眸色温驯，倒像方才那个用唇舌缠得她喘不过气的人不是他：“阿宁说。”
薛兮宁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贺彦祯跪在佛堂时，供桌上那半块玄鸟玉佩在香雾里泛着冷光；想起稳婆被秘密接进贺府那日，老嬷嬷鬓角的银饰沾着晨露——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拼成一句话，此刻终于要落进实处。
“贺彦祯......”她指尖攥紧床沿的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陛下的私生子。”
话音未落，已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揉乱的鬓发。
他的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擦过她耳垂时，她惊得缩了缩脖子。
“阿宁是如何知道的？”他的语气轻得像在问“今日用了什么香粉”，眼尾却漫上一抹极淡的笑，“是彦祯自己说的？”
薛兮宁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她想起方才他吻她时，腰间玄鸟腰牌硌得她肋骨生疼——原来他早已知晓？
或者，这秘密在他眼里根本不算秘密？
“我......”她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惊觉自己咬得太用力，“我查了稳婆的记录，还有贺老夫人房里的账本......”
的拇指按在她发间的玉兰花钿上，轻轻一推，那朵玉花便骨碌碌滚到他掌心。
他盯着那枚玉饰，声音低下来：“阿宁怕么？”
怕。
她当然怕。
若不信，她便是构陷皇嗣；若他信了，贺彦祯这条疯狗说不定会反咬她一口。
可此刻她更怕的，是眼前人明明握着最锋利的刀，偏要装成温吞的模样。
“景宣信我么？”她突然伸手按住他搁在身侧的手，指尖发颤，“若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
“信。”截断她的话，掌心翻过来包住她的手，“阿宁说的，我都信。”
他说这话时，眼尾的红还未褪尽，像被烛火舔过的朱砂。
薛兮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进怀里。
这次的吻比方才更炽热，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霸道，他的舌扫过她唇齿间的伤口，咸涩的血味在两人之间漫开。
锦被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薛兮宁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
窗外的更声不知敲过几巡，当她再能视物时，烛台里的红烛已燃到了底，在案几上堆成一滩凝固的血。
“你耍赖。”她背对着他蜷在浴桶里，沾了玫瑰露的水漫过肩头，“说好了让我说完的。”
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浴桶边缘的木沿被他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俯身时，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她后颈，烫得她一颤：“阿宁方才说得太慢，为夫替你加快些。”
薛兮宁抓过旁边的帕子要捂他的嘴，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桶沿。
他的体温透过湿淋淋的中衣渗过来，比热水更烫：“还说？”
“说。”她偏过头，耳尖红得要滴血，“科举案的名单在我袖中，周侍郎勾结西境盐商，北疆军粮的缺口......”
话音未落，突然低笑出声。
他的下巴蹭过她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赞许：“阿宁比我想得更聪明。”
“少来。”她扭过脸，却在瞥见他嘴角时顿住——那抹笑太甜，甜得可疑。
她伸手扒他的嘴：“你是不是喝了蜜糖？”
顺势含住她的指尖，温热的舌卷过她指腹：“这便是蜜糖。”
薛兮宁的手触电般缩回，耳尖的红蔓延到脖颈。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景宣，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她便愣住。
这具身体里的薛兮宁，早该知道他叫。
可此刻她望着他，恍惚间竟想起另一个时空里，某个春夜有人握着她的手在作业本上签字，钢笔尖沙沙响着：“我叫。”
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她眼底那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亮，喉结滚动两下，将她按进怀里。
“阿宁。”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有些事，等天亮了再说。”
夜更深了。
薛兮宁在他怀里迷迷糊糊要睡时，听见他轻手轻脚起身的动静。
她眯着眼睛看他披衣，月光落在他腰间的玄鸟腰牌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走到案前写了些什么，墨迹未干便折成纸页，压在她的银簪下。
等她再睁眼时，身边只剩半温的余温。
那纸页被她捏在手里，火苗舔过边缘时，她望着腾起的灰烬，忽然笑了。
窗外的梅枝在晨雾里摇晃，落了几点雪在窗台上。
薛兮宁将最后一点纸灰倒进铜炉，转身时瞥见妆匣里那半块玄鸟玉佩——是贺彦祯昨日塞给她的，说要与她“共守秘密”。
她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忽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
“姑娘，萧公子差人送了早膳来。”许春柳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说是蟹粉小汤包，还热乎着呢。”
薛兮宁应了一声，转身时袖中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
她摸出来看，是方才替她理鬓发时落下的玉兰花钿。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玉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望着那光斑，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等天亮了再说”时的眼神——像深潭里沉了颗星子，要等潮水退去，才肯露出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