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山河烬】
第36章 蜀江·春汛·水灯
「新历的第一场春汛,是雪把人间交还给水,我们把自己交还给路。」
——《山河烬·水灯篇》
立春后的第三天,蜀江上游的雪线开始迅速崩退,那些悬挂于山巅的冰凌仿佛化作了千万把利剑,顺着江水滚滚而下。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整个江面上漂浮着无数碎裂的冰块,它们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宛如细玉相击,又像是在为新的一年敲响一串极小的晨钟,带来一种新生的气息。
顾京棠与沈砚礼驾驶着他们称为“棠舟”的移动琴室,沿着江岸那条崎岖的土路缓缓前行。
这辆车身原本是墨黑色,两侧曾用白色字体书写了一些文字,但经过长时间冰浪的拍打,那些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棠舟”两个大字,仿佛是从深沉的黑夜中硬生生浮现出来的一枚白签,显得格外醒目。
车尾拖曳着一艘自制的木舟,长度约有丈二,舟头雕刻着一只独眼,其下方还有一颗泪痣形状的标记,仿佛预示着某种尚未降临人间的情感或命运。
太阳还未升起,但在江湾处已经聚集了三五艘渔舟。
这些渔舟的船头摆放着竹篾编织的架子,上面晾晒着许多未完成的纸灯笼胚体。灯笼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只简单地画了一笔反向弧线,就像是给尚未出生的脸庞添上一颗极小的泪痣,充满了神秘和期待。
当渔人们看到“棠舟”靠近时,纷纷抬手指向江心,他们的声音被浓雾撕扯得支离破碎:
“今年春汛的第一盏水灯,我们一直在等你们来点燃。”
听到这话,顾京棠从车上下来,赤脚踩在薄薄的冰层上。
尽管积雪尚未完全消融,但她敏锐地发现,暗绿色的小草已经开始从冰缝中探出头来,仿佛是在为大地补上第一笔春天的颜色。
她背着一把古琴,琴囊因寒冷而出现裂纹,断纹之间似乎还藏着些许雪声,然而江风已经将潮气吹入其中。
另一边,沈砚礼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火石、松明、旧弦、空鲛人泪壳以及一张手写的名单。
这份名单列出了六个人的名字,都是昔日“天目”组织的旧部,如今隐匿于蜀江两岸,以捕鱼为生,以灯笼作为联络信号。
今日,她要借春汛,借水灯,借旧弦,把名单,一一点成,灰烬。
江湾的水流虽然并不深邃,但却格外湍急,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碎冰块随着水流的冲击不断地碰撞着人的脚踝,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人在脚踝处悬挂了一串细小的铃铛,随着每一个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以捕鱼为生的渔人缓缓地递过来第一盏水灯。
水灯造型独特,是一个六角形的、用纸糊成的灯笼。
这个灯笼的外面还覆盖着一层洁白无瑕的绢布,整个灯面干净纯粹,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图案,仅仅留下了一片引人遐想的空白区域。
顾京棠见状,先是用自己纤细的手指尖轻轻沾取了一些松明,随后又拿起火石,用力地敲击起来,试图将这盏水灯点亮。
“嚓!”
火星落在纸上,火舌迅速舔舐着绢布,瞬间点亮了整个灯笼。
江风借着火势,将灯影投射在冰面上,形成一个白色的圆圈,仿佛为春汛点上了第一颗痣。
随着灯光亮起,顾京棠取出一段旧弦,将其缠绕在灯骨上,并在弦尾系上一个空鲛人泪壳。
壳内藏有一张写满极小字的纸条:
【旧账,已归藏;新历,已启程】。
火焰舔舐着弦线,最终将其烧断。
断弦随灯笼一同落入水中,而壳内的字条则被潮气慢慢晕开,仿佛为江水写下第一封匿名情书。
灯笼入水后,周围的碎冰自动让出一条极细的水路,仿佛为未来开辟了一条尚未命名的指纹。
顾江棠俯身将灯笼推向江心,指尖轻触水面,感受到0℃的冰冷温度。
然而,一股暗潮已经从指缝间溜走,仿佛为旧历年递上了最后一枚邮戳。
沈砚礼站在那里,并且稳稳地立定,随后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与她的手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
此时,他掌心的伤口和她的掌心贴合在了一起,那伤口仿佛成为了一种特殊的连接,让两人的血不再有彼此之分,就好像这是给他们新历程的一个见证,这一时刻充满了独特的意义,仿佛预示着他们即将共同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而这个动作所蕴含的情感与象征意义也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成为他们关系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印记。
签第一份,合同。
合同,只有一条:
“把春汛,走成,我们的,新宅。”
随后,一盏接一盏,总共六盏灯笼依次入水,沿着江面形成一条极细的灯链。灯影投射在冰面上,仿佛为龙脉补充了最后一寸血管。
每盏灯笼内都藏有一张写满极小字的纸条,内容相同:
【天目,已归家;旧部,可散】。
这些字条被水慢慢晕开,墨迹变成一缕极细的黑线,线尾连接着灯影,仿佛为名单一一划上注销的标记。
渔人们站在舟头,抬手指向灯链,声音被江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旧账,已清;新历,可启程。”
顾京棠抬头望着逐渐远去的灯链,声音被水映得温软:
“名单,已点;人间,可签。”
太阳初升,金红色的光芒被冰面切割成无数碎片,这些碎片随着灯笼一起流向远方,仿佛为新历年拍摄了第一张合照。
冰层逐渐变薄,裂痕交织成网,网眼中浮现出绿色的水纹,映射出两人并肩的身影,投射在江面上,交叠成一个白色的圆圈,仿佛为春汛盖上了第一枚邮札。
江风忽然转暖,冰凌融化成水,水声拍打着岸边,仿佛为大地敲响了第一声晨钟。
顾京棠将断弦挂在舟头,弦尾系上棺钉,钉尖指向江心,仿佛为新历年指引了第一根路标。沈砚礼再次伸手与她十指交扣,掌心的伤口紧密贴合,血液不再分彼此,仿佛为春汛签署了第一份合同。
车辆渐行渐远,灯笼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江面变得越来越宽广,仿佛被谁从背后轻轻撕下一页,留下一片空白。
在这片空白之上,只有两道并肩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交叠成一个白色的圆圈,仿佛为新历年盖上了第一枚邮戳。邮戳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滴尚未落下的血与水,共同迎接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