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塔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紧绷欲裂。突击队员们遵照陈景明的指令，如同精密仪器上的探针，在布满线缆与未知设备的空间中谨慎移动，绘制着结构图，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系统弱点。球形空间内流转的星云状光芒，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让整个控制层笼罩在一种超现实的氛围中。无人敢靠近那透明的壁障，亚历桑德罗关于“时空坍缩”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心头。
指挥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大屏幕上分割着多个画面：塔内突击队员头盔摄像头传回的实时影像、能量核心与球形空间的监测读数、以及塔外无人机俯瞰的全景。那幽蓝的光芒，成了所有人视野中无法忽视的焦点。
“结构扫描完成度百分之七十，”技术员汇报着，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未发现明显的备用控制线路。能量核心与球形空间之间的连接……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非物理性耦合，像是某种定向能量场或量子纠缠效应。”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通过切断物理线路来阻止能量传输？”张强眉头拧成了疙瘩。
“至少……常规手段不行。”技术员的回答带着无奈。
陈景明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处理着眼前的一切信息，并与记忆中金属书的记载、陆秋白留下的线索相互印证。亚历桑德罗的从容不迫，他的“阳谋”，都建立在对这些超越当前科技的理解和掌控之上。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通讯监控的警员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报告！我们……我们收到了一个未经加密的公共频段通讯请求！信号源……无法锁定，但内容指名要找陈景明顾问！”
所有人皆是一怔。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不明来源的通讯？
陈景明与张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接进来，公放。”
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声后，一个温和、略带磁性，却又透着一丝非人冷静的年轻男声，在指挥室内响起。这个声音，与之前塔内广播那个经过伪装的声音截然不同，但它一出现，陈景明的心脏便猛地一缩——他“听”过这个声音，在关于陆秋白的侧写报告和心理分析录音里。
“晚上好，陈景明顾问。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紧张的部署。”声音的主人仿佛就站在身边，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或者说，我应该在称呼您时，加上‘尊敬的对手’这样的前缀？”
是陆秋白！亚历桑德罗的“白手套”，那个神秘的符号学家！他竟然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主动联系警方！
“陆秋白。”陈景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你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是想代替你的主人传达最后通牒，还是……终于决定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
通讯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是夜风拂过琴弦。“退路？不，陈顾问，您误解了。我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清晰的。我联系您，只是想……提供一个视角，一个或许能帮助您更好理解眼前这场‘演出’的视角。”
李振忍不住想开口呵斥，被陈景明用眼神制止了。与陆秋白这样的高智商对手对话，情绪化的反应毫无意义。
“哦？什么样的视角？”陈景明顺着他的话问。
“关于‘时间’的视角。”陆秋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探讨意味，“亚历桑德罗先生，我的雇主，他所追求的，并非你们所理解的‘回到过去’改变某个悲剧，或者‘预见未来’获取利益那种……肤浅的愿望。他看待时间，如同一位铸匠看待流动的金属。过去、现在、未来，并非一条不可逆的河流，而是可以被打散、重熔、再次锻造的‘原材料’。”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陆秋白的声音在回荡，阐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理念。
“你们阻止他，是认为他想固定某个对他有利的‘瞬间’，对吧？”陆秋白继续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但真相是，他想‘铸造’的，是一个全新的、稳定的时间‘结构’。一个……不再有偶然，不再有无序，一切都按照最優雅、最理性的‘律法’运行的时代。‘鸦群’曾经用恐惧和审判维持秩序，而他，将用对时间本身的掌控，来奠定永恒的秩序。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宏大的正义吗？”
“用抹杀无数人自由意志和未来可能性的方式，来奠定所谓的‘秩序’？”陈景明冷冷地反驳，“这不过是极致的自私，披上了理想主义的外衣。”
“自由意志？”陆秋白轻笑，“陈顾问，您作为刑警，见过太多因所谓‘自由意志’而生的悲剧和混沌了。无序，才是最大的不公。亚历桑德罗先生只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也更伟大的道路，去终结这种不公。他将成为新时间的‘立法者’。”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陈景明等人的沉默，然后话锋一转：“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是因为我尊重您这样的对手。我不希望您在最后一刻，仍对他所做之事的真正意义有所误解。另外……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告别。”
“告别？”陈景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
“是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引导你们找到卡片，解读线索，甚至……确保‘铁’能在合适的时间被你们‘发现’。”陆秋白的语气带着完成作品后的满足感，“舞台已搭好，演员已就位，接下来，是主角登场的时间了。我这个导演助理，也该谢幕了。”
确保‘铁’能在合适的时间被你们‘发现’——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陈景明脑中炸响！变电站的发现，难道也是陆秋白，或者说亚历桑德罗计划中的一环？他们故意让警方拿到“铁”？
“看来您明白了。”陆秋白仿佛能透过通讯感知到陈景明的震惊，“圣物本身，需要被‘激活’。警方的追查，能量的扰动，甚至此刻我们这场对话带来的变数……都是仪式的一部分，是铸造过程中必要的‘催化剂’。亚历桑德罗先生计算了一切，包括你们的反应。”
可怕的布局！警方自以为是的每一步行动，都可能是在为对手的最终仪式添砖加瓦！
“你们到底把‘星尘’怎么样了？它现在那个状态……”陈景明试图追问最关键的问题。
“星尘啊……”陆秋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意味，“它很安全，也很饥饿。它等待着被唤醒，等待着……吞噬足够定义‘现实’的能量。至于其他，就请诸位亲眼见证吧。黎明将至，‘渡鸦之影’即将为这一切拉开序幕。”
通讯毫无预兆地中断了，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忙音。
指挥室内死一般寂静。陆秋白的话像是一阵冰冷的阴风，吹散了他们之前所有的战术推演和侥幸心理。对手的谋划之深，目标之宏大，手段之诡异，远远超出了常规犯罪的范畴。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找到‘铁’，也在他们的计划里？”李振的声音带着颤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陈景明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份冷静的核心却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没有回答李振的问题，而是看向屏幕上那幽蓝的信号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在试图动摇我们的意志，用他那套扭曲的逻辑让我们怀疑自己行动的意义。”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他无法改变——我们站在这里，阻止他的决心。”
他的目光扫过指挥室内每一张或震惊、或迷茫、或愤怒的脸。
“他视时间为可锻造的金属，视众生为剧本中的角色。但他忘了，即使是再精妙的剧本，也挡不住一个决心撕碎它的演员。”
“传令下去，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我们的目标不变：在秋分日黎明，‘渡鸦之影’出现之前，找到方法，瘫痪那座塔！”
命令被坚定地执行下去。然而，陆秋白投下的阴影，已经悄然弥漫开来。距离黎明，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东方的天际线，已经透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
信号塔顶的幽蓝光芒，似乎也感受到了迫近的时刻，跳动得更加活跃了。
铸造之夜的终章，正伴随着渐亮的天光，一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