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斗雪!是几乎夜夜与他同衾共枕、鬓发交缠的斗雪!可今晚的此时此刻,她嗓音里浸透的,竟是一种他从未领略过的、恣意而鲜活的欢愉,比往日更加快乐,比在他身边时,更显快活张扬……
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如遭冰水浇头,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浑身血液瞬间冻住,唯有那颗心,在胸腔里狂乱地擂动,似要挣脱而出,又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巨大的羞辱与冰冷的绝望交织成网,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瞪大了双眼,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这纷乱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虚无吞没。
原来他所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最终只是面色死灰,刚起身不久的他,整个人空空荡荡地跌坐下去,脑中唯剩一片白茫茫的真干净。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她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眸光微冷,手腕一翻,寒光闪过,“唰”地一下割断了束缚金无槿手腕的红色绸带。
“我们走!”她低喝后离开。
慕容妱澕、云苏和白俊紧随其后。
然而,完全重获自由的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依旧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传出靡靡之音的窗棂,安静的如同灵魂出窍。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蒙蒙的亮光洒在别院的青瓦上。别院里,下人们开始早起忙碌,打扫庭院、准备早膳的声音隐隐传来。
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听到动静,这才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来,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上高高的屋脊,飞离了院子。然而,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别院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蜷伏在冰冷的瓦片上,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门,像一头受伤后蛰伏的兽,等待着最后一搏。
直到日上三竿,终于,门扉轻启,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斗雪依偎着玫瑰岛岛主步出,身着鲜艳的紫赤古里裙,裙上绣着精美的花纹,衬得她越发润泽靓丽。此时的她,语声娇嗲得能滴出水来,纤手依依不舍地拽着玫瑰岛岛主紫朱锦袍的衣袖,依偎在对方的身旁。
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记得,她也曾这般对自己如此的撒娇痴缠,但此刻他却敏锐地感受到,斗雪那媚态之下,对着玫瑰岛岛主时多了一层更深的、近乎谄媚,却也更心甘情愿的依附感。他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和疏离。
玫瑰岛岛主与斗雪告别后,转身离去。
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看着玫瑰岛岛主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转角,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他如鹰隼般自高处疾掠而下,面容却如一头愤怒的雄狮,未等斗雪惊呼出声,铁钳般的大手已狠狠扼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斗雪抬头看到是金无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挣扎着,依然无济于事。柴炭新罗主君金无槿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因为下一瞬,两人身影便已经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从那以后,许久不见胜红夫人的身影,她所开的妇女医馆,门前排了好几天的队,始终不见开门。每天,都只有柴炭新罗主君派来的巡逻人站在医馆门口,对着排队的无奈百姓顺道宣告,“今日不开馆”和“重开之日待定”。
数日后,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府邸的花厅内,地炕温石散发着暖意,慕容妱澕等人正围坐啜饮着暖茶,一起谈笑风生。
慕容妱澕指尖轻抚越窑青瓷茶盏,忽见女君命人呈上陶瓮,便关切询问:“女君可有不适,方才端来这金汤药?”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闻言,一时愣怔,指着面前陶瓮:“贵人问的是这个?”
慕容妱澕待女君揭盖时醇厚豆香混着辛辣气息扑面而来,知晓自己妄自揣测,倒也不会羞赧:“好香,此为何物?”
"此物名唤姊妹酱汤。"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莞尔,执银匙舀取酱汤,向妱澕如瀑展示流连的色泽,“而此汤用的就是这姊妹酱做的,只知需选'龙蹄豆'浸足六个时辰,三蒸三晒后捣作金粟状,佐以朱萸粉、麴糵,最后用楮皮纸分作婴拳大小的剂子,悬于冰井窖藏。”
慕容妱澕觉得女君甚是有趣,众人饮茶唯女君欲自饮姊妹酱汤,难怪方才不怎么喝茶。她瞧着银匙里颤巍巍的酱汤,更加好奇,不由倾身:“好生别致的名儿!因何得此名?莫非定要姊妹亲手酿制?”
这算是问到了盲区,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只能无奈的摇头:“不知,但是我知道今日做汤的是男厨师。”
云苏若有所思,随口提到:“'豆豉合茱萸,凝冻如琥珀,谓之赤玉酱',可是此类?”
“听闻旧时新罗制酱必以家庭为计,这分装之法倒似'合酱分酢'的古礼,或许……”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因着不太肯定,只能猜测,便将目光转向白俊。
白俊见大家目光灼灼,便勉为其难的捋须沉吟:“或许……或许昔年太白山有对姊妹同嫁辽东,临行前将家传酱料分作数十小块,后来商队在雪崩中断粮,全靠这些酱块佐雪水熬过寒冬,从此女儿出嫁前,母亲都会教着分酱装瓮,喻意虽隔千山亦能同甘共苦。”
大家一听再瞧,显然看穿白俊这只老狐狸也不知道具体缘由。
忽然,一名身着浅绯色高腰则羔利的侍女步履凌乱地闯入,面色煞白,满是慌张之色,她张了张口似要急报,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余满眼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