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意识到，大家共同创造的它的“成果”，正被苏哲宇像一个最危险的囚徒一样，死死地禁锢在那个角落里。
“你骗了我。”林峰的声音低沉下去，危险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们成功了，对不对？”
他趁势追击，将自己一年来寻医问药的所有绝望和盘托出。
“你知道吗？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大部分癌症都能被治愈，唯独渐冻症，还是不治之症！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医生说，她还有五到十年……哲宇，重启项目，一切都还来得及！”
面对挚友泣血般的哀求，苏哲宇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不能。”
他拿出一张空白支票，签上自己的名字，推了过去：“她所有的治疗费用，包括未来最高规格的私人护理，我来承担。但项目，绝不能重启。”
“为什么！”林峰嘶吼着，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苏哲宇沉默了很久，终于吐露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宏大恐惧。
“因为这条路，在历史上，可能已经被走过无数次了。”他的声音悠远而空洞。
“我甚至推测，历史上或许早就有先驱触及过这一禁区，但他们都预见到了那可怕的后果，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集体沉默与销毁，共同维护了这个‘梦境无法预知未来’保护文明的谎言。”
他为林峰描绘了一个场景。
“想象一下，这项技术落入了‘东方神龙’的集团这样的资本手中，他们可以轻易地在梦中，窃取十年后一家初创公司A的天才发明。”
“于是，A公司胎死腹中。A公司的创始人，本该在五年后，基于他的第一项发明，创造出第二项、第三项更伟大的、足以改变人类命运的发明……”
“但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长此以往，人类文明的创造力将被彻底扼杀，未来会被一把来自过去的锁，彻底锁死。”
林峰灵光一闪，苏哲宇现在的理论充满了矛盾，直接用苏哲宇的理论来反驳他。
“你不是说，块宇宙不存在线性时间，不存在祖父悖论吗？我们的成功，不就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未来的科技可以无限获取啊。”
“现在你突然改口，说时间是线性的？抽取一件科技，等于切断未来？”
“你矛不矛盾？”
苏哲宇叹了一口气，“我不敢赌啊！万一真时间是线性的呢？至今没有发现穿越者，不就是最好的祖父悖论证明吗？”
为了彻底打消林峰的念头，他甚至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这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情谊。
“就像现在的你，林峰，”他直视着挚友的眼睛，“为了拯救一个人，就已经准备押上整个人类的未来！”
这句话，成了压垮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峰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绝望与嘲讽。他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没有再看苏哲宇一眼，转身离去。
他明白了，苏哲宇的决心，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从苏哲宇家出来后，林峰并未直接回家。他驱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夜色中游荡。最终，车停在了当初他与林小曼初次约会的湖边。
晚风冰冷，吹不起平静湖面的一丝涟漪。湖面倒映着对岸城市的万家灯火，那一片虚假的繁荣，像一个巨大的、冷漠的嘲讽。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将他彻底淹没。
正是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那个被他留下的数据备份，如同溺水者眼前唯一的浮木，从记忆的最深处，缓缓浮现出来。
回到家中，冰冷的空气里没有一丝生气。林峰径直走进书房，打开了那个尘封了两年之久的、位于瑞士服务器的私人云端。
当他运行“窥天万象”的程序，并调出最后的数据库时，那两条被高亮标记为绿色的、证明项目成功的梦境数据，赫然出现在眼前。
大桥坍塌的瞬间，直播中断的黑暗。
未来，早已被他们窥见。
然而，林峰没有感到丝毫喜悦。一股被挚友欺骗、抛弃的彻骨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他成功了……我们明明成功了，他却宁愿看着小曼在我怀里慢慢死去……”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心中反复搅动。他最后的犹豫，与那残存的友情一起，化为了乌有。
苏哲宇不救，他便自己救。
重启项目需要庞大的资金和资源，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拥抱那个曾被苏哲宇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资本。
他打开加密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方翰。
午夜，东方神龙集团总部大厦，AI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
方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的全息屏幕上，他主导的“羲和”AI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深度学习。就在这时，他个人终端的加密信道，发出了一声极简的、他设定为最高优先级的蜂鸣。
他皱眉点开，发信人的数字签名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林峰。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他记忆里的刺。
紧接着，一行简短的文字浮现出来：“还记得当年你输给我的‘盘古’AI吗？我想和你聊聊它的2.0版本。”
一瞬间，方翰的呼吸停滞了。他的思绪被拉回了多年前那场全球AI大赛的决赛现场。
聚光灯下，他引以为傲的“羲和”，一个集成了当时最复杂算法的庞然大物。
在林峰那个名为“盘古”却结构优雅得近乎艺术品的AI面前，被一层层逻辑清晰地拆解、压制，最终溃不成军。那不是一次失败，那是一场公开的、智力上的处刑。
他输得心服口服，却也因此耿耿于怀至今。
而现在，林峰说，“盘古”有了2.0版本。
方翰的内心，野心与屈辱感同时被点燃。他非常清楚，如果林峰所言非虚，这背后技术的颠覆性，足以让东方神龙集团目前所有的AI布局，都变成昂贵的玩具。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经过自己部门内部的评估流程。他直接绕过了三层汇报线，拨通了董事长首席秘书的私人加密电话。
“有一样东西，”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可能需要董事长亲自过目。”
三天后，东方神龙集团总部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座俯瞰整座城市的空中殿堂。房间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极简的线条和昂贵的材质。
唯一的艺术品，是墙上一尊悬浮在磁场中的、战国时期的青铜龙首，冰冷地注视着下方如同巨大集成电路板般的城市。
林峰坐在一张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檀木长桌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