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项目的启动,并未在任何招聘网站上掀起波澜。
它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无声地分解、渗透。
苏哲宇没有组建一个实体团队,而是将整个庞大的工程,拆解成上百个独立的、原子化的任务模块。
这些模块被伪装成“生物信号深度降噪”、“非线性数据流实时可视化”、“高维混沌系统建模”等前沿但常规的课题,通过数家互不关联的科技外包“壳公司”发布出去。
全球范围内,一群顶尖的工程师与程序员在家中接下了这些任务。他们无人知晓项目的全貌,每个人都只是在庞大机器上拧紧自己负责的那颗螺丝。
所有的代码、设计图与算法模型,最终如百川归海,通过加密通道汇入市郊别墅那台冰冷的黑色核心服务器中。
项目启动三十天后,进入高速推进阶段。
陆明轩带领的硬件小组,已经完成了“好梦助眠枕”最终版的工程设计与生产线对接。
而在虚拟的网络空间中,林峰则像一位严酷的指挥官,驱使着他从全球各地“征召”来的代码精英,全力攻坚“窥天万象”AI的核心算法。
第六十天,林峰团队成功交付了AI的初版内核。
软硬件的首次联合调试,在意料之中遭遇了无数BUG。
信号延迟、数据丢包、协议冲突……问题像一场数字世界的暴风雪,铺天盖地。
但林峰的眼中没有丝毫沮忿,只有被点燃的兴奋。他和他的匿名军团,随即投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紧张的修复迭代循环。
与此同时,陆明轩确认了硬件量产的稳定性。一份精心设计的宣传方案开始在网络上投放,以“AI赋能,深度睡眠革命”为名,招募首批一万名体验志愿者。
第七十五天,最终内部测试启动。
测试者,苏哲宇本人。
他躺在实验室的床上,戴上了最终版的枕头原型。林峰与陆明轩站在指挥中心的屏幕前,屏住呼吸。
数据流稳定。AI开始反向编译。
屏幕上出现的,并非任何现实场景。那是一片深邃、无垠的抽象宇宙。苏哲宇的意识,或者说,他的梦境,化身为一个无形的观察者。
他现在就是一位神明,正徒手拉扯、折叠着一张由无数光点构成的、代表四维时空的“宇宙膜”。他时而将“膜”上相隔亿万光年的两点瞬间拉近,制造出理论中的虫洞;时而从膜中精准地抽出一条闪烁的、由无数可能性构成的“世界线”进行观察。
林峰与陆明轩彻底失语。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科学家的梦,而是“块宇宙理论”本身在思维层面的、最直观、最本质的具象化。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苏哲宇对这个理论的信念,已经深刻到了何种程度。
最终测试完美成功。软件完成最终版迭代,一万台成品“好梦助眠枕”通过物流通道,陆续寄往全国各地的志愿者手中。
项目第九十天,数据收集阶段正式开始。
网络上,志愿者们的好评如潮。
“睡眠质量显著提升,一夜无梦”、“醒来后精神饱满,前所未有”……
这些反馈,为“好梦助眠枕”带来了极佳的口碑。申请体验的名单,迅速排到了十万位之后。
而在指挥中心的主屏幕上,是另一番景象。
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轮廓由无数个微小的光点构成,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名志愿者。夜幕降临,光点开始分批次地亮起,意味着他们的主人进入了梦乡。
每当有光点亮起,就意味着一段新的、未经雕琢的原始梦境被截获。随即,它化作一道细微的数据流,无声地汇入屏幕中央的数据库。
无数道数据流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奔腾不息的、由人类无声的影像与呢喃构成的瀑布。
那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之河。
苏哲宇、林峰、陆明轩三人并肩站在这条沉默的“河”前。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造物主般的敬畏感,混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不安,攫住了他们每一个人。
当最后一台设备寄出并成功激活后,苏哲宇启动了预设的“休眠协议”。
一夜之间,项目组的所有外围成员的工作端口与访问权限被系统自动收回。他们的邮箱里,都收到了一封来自“好梦助眠枕公司”的感谢信,以及一笔远超合同约定的丰厚奖金。
他们从始至终都以为自己只是参与了一个高端医疗设备的项目,签署的最高级别保密协议,此刻成了他们职业生涯中一笔光鲜的履历。
整个解散过程如行云流水,无声无息。苏哲宇早在项目之初,就已规划好了一切。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核心三人。
苏哲宇转向林峰和陆明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态度,拒绝了他们留下陪伴的请求。
“实验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说,“为了确保最终结果的绝对客观性,我们必须排除一切不必要的‘观测者’,将人为的主观干扰降到零。”
他将这段孤独的等待,称为整个实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真空静默期”。
这个近乎“玄学”的理由,让身为顶尖科学家的林峰和陆明轩无法反驳。他们只能带着一种复杂的敬意,离开了别墅,将苏哲宇一人,留给了那台沉默的机器,和那条奔流不息的潜意识之河。
此后,苏哲宇以周为单位,向二人发送加密的进度汇报。但邮件的内容,始终只有一个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字:
无。
在系统的可视化界面上,每一个被捕获的梦境,都被“窥天万象”AI实时渲染成一个独特、复杂的多面晶体。晶体的色彩代表梦境的情绪基调,棱角的锐利度代表关键元素的清晰度,而旋转的速度则代表着叙事的节奏。
长达数月的时间里,指挥中心的巨大屏幕上,始终是数万个形态各异的晶体在混乱地漂浮、碰撞、而后湮灭。它们是人类的梦境信息,美丽而无序。
直到项目启动第二百四十九天。
深夜,万籁俱寂。苏哲宇正在进行例行的数据检查,一声尖锐、短促的电子警报声,瞬间划破了指挥中心的死寂。
他猛地抬头。
屏幕上,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晶体,被AI用醒目的高亮绿色自动标记了出来。系统正在对它们进行分析,一层层剥离掉代表个体记忆、情绪渲染等差异化信息的“外壳”。
最终,当两个晶体都被还原到最核心的叙事骨架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它们的内部核心结构,竟呈现出完美重合的、超越一切统计学概率的镜像对称。
同构共振。
苏哲宇的心脏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