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泽,这片位于平凉城以北百余里、常年被贫瘠与荒凉笼罩的土地,在暮春的阳光下,第一次迎来了如此整齐肃杀的军队。
马贵与孙瘸子率领的两百守备府士卒,并未经历想象中的激烈战斗。
盘踞在此、欺压盐户的,不过是几伙人数寥寥、仗着几分狠劲和张家暗中纵容的地痞混混。
当他们看到旌旗招展、甲胄森然、队列严整的正规军开赴而来时,那点可怜的凶悍瞬间化为乌有。
稍作抵抗的,被迅速格杀或擒拿;大部分则是望风而逃,作鸟兽散,连那点简陋的窝棚和收取“份子钱”的账本都来不及带走。
军事行动本身,更像是一次武装游行和实战检验。
新兵们在老卒带领下,完成了对区域的清剿、对盐户的安抚、以及对周边地形的勘察,整个过程顺畅而高效,进一步锤炼了队伍的行军、布防与临机处置能力。
马贵依照林烨事先的吩咐,并未立刻撤离。他下令在盐泽附近一处地势较高、靠近水源的地方扎下营盘,树立栅栏,建造简易望楼,留下一个五十人的小队长期驻守,并任命一名在拉练中表现出色的新兵什长为临时哨长。
“即日起,白沧泽由平凉城守备府接管!”马贵召集了被欺压多年、面带菜色却眼神惊疑的数十户盐户,当众宣布。
“过往盘剥,一概废除!守备府将在此设立官营盐场,凡愿入盐场劳作,按量计酬,每日管两餐饱饭,月底结算工钱,绝不拖欠!若有不愿者,亦可自行采盐,但需按新定章程,向守备府缴纳十之一税,绝无额外勒索!”
此言一出,盐户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饱饭?工钱?十之一税?这与之前动辄被抢走大半收获、动辄被打骂的境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短暂的寂静后,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哽咽。
“军爷……此话当真?”
“当真!”马贵声如洪钟,指着身后飘扬的“林”字旗和守备府旗帜,“此乃林将军将令!林将军言出必践,想必尔等也听闻过将军在平凉城的作为!”
“信!我们信!”
“谢林将军!谢军爷!”
盐户们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许多饱经风霜的脸上淌下了浑浊的泪水。他们被遗忘、被欺凌太久了,此刻终于看到了一丝身为“人”的希望。
马贵留下哨长和驻军维持秩序,安抚盐户,并开始登记造册,筹建盐场。
自己则与孙瘸子带着主力,押解着俘虏,携带着从混混窝点搜刮出的、记录着与张家某些外围人员往来的零星证据,凯旋而归。
军队返回平凉城时,带来的不仅是又一次军事胜利的消息,更是“白沧泽已纳入守备府管辖,即将设立官营盐场”的爆炸性新闻!
这一次,引起的轰动远超之前。如果说剿灭黑风寨是斩断了外部威胁,那么掌控白沧泽,则意味着林烨将手伸向了关乎民生命脉的盐业!虽然白沧泽的土盐劣质名声在外,但“官营盐场”这四个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和野心。
结合之前小范围流传的、品质惊人的“玉盐”,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隐隐将两者联系起来,看向守备府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探究。
张承宗在府中得到消息时,惊怒交加,当场砸碎了一个前朝官窑的青瓷花瓶。
“他竟敢!他竟敢动盐!”张承宗如同被困的野兽,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色铁青。
“白沧泽……那破地方的土盐,难道真被他弄出了名堂?那些‘玉盐’……莫非就来自那里?!”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林烨真的掌握了将劣质土盐变成上等“玉盐”的技术,并且控制了原料产地,那对他张家盐业生意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不能再等了!”张承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对心腹管家低吼道。
“去!把我们仓库里所有的存盐,全部抛售!把价格给我压到成本价,不,赔本也要压!我要让平凉城到处都是便宜盐,我看他那‘玉盐’还怎么卖!另外,给我想办法,毁了他在白沧泽的盐场!”
管家吓了一跳:“老爷,赔本卖盐,损失巨大啊!而且白沧泽如今有重兵把守,强攻恐怕……”
“损失再大,也比被他彻底挤垮强!”张承宗低吼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找些亡命徒,伪装成马匪,烧了他们的营寨,杀了那些盐户!我看他还怎么建盐场!”
“是……是!”管家见张承宗状若疯魔,不敢再劝,连忙下去安排。
然而,张家的反击尚未完全展开,守备府却再次抢占了先机。
就在马贵凯旋的第二天,守备府联合代刺史郭谦,发布了一道联合告示。
告示宣称,为整顿陇西盐政,平抑盐价,惠及百姓,即日起于白沧泽设立官营盐场,采用新法制盐。
首批“平凉玉盐”将于五日后,于平凉城西市官定铺面,平价发售,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同时,严厉警告任何试图破坏盐场、哄抬盐价、囤积居奇之行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这告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平价玉盐?”
“真的假的?那玉盐不是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吗?”
“守备府和刺史府一起发的告示,还能有假?”
“五日后?我得早点去排队!”
民间彻底沸腾了!尤其是那些深受盐价高涨之苦的普通百姓,更是翘首以盼。
张承宗试图抛售存盐、打压市场的计划,在这“平价玉盐”的承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且动机可疑。
人们此刻关心的,是那传说中的“玉盐”究竟是何模样,是否真的能平价买到。
守备府内,林烨看着周毅呈上的最新报告。得益于白沧泽原料通道的打通和工坊工艺的持续改进,“玉盐”的日产量已稳步提升至三十斤左右。虽然对于整个平凉城的需求仍是杯水车薪,但用于首次公开发售,制造轰动效应,已经足够。
“五日时间,全力生产,务必囤积一百五十斤精盐。”林烨吩咐周毅,“发售当日,我亲自前去。”
“是,大人!”周毅领命,眼中充满了创造历史的激动。
林烨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因为一道告示而变得熙攘喧闹的街道。他知道,与张家的决战,已经从军事、舆论,正式转向了最核心的经济领域。这第一次的盐业公开发售,将是一次重要的亮相,也是一次危险的试探。
张承宗绝不会坐视不理。五日之后,西市官铺之前,恐怕不会太平。
他轻轻叩击着窗棂,目光锐利如刀。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