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瘸子带来的消息，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马贵猛地攥紧了拳头，脸上那道新疤因愤怒而显得愈发狰狞，他低吼道：“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们在黑风寨拼死拼活，宰的都是狄人打扮的悍匪！哪个混账东西在背后嚼舌根？！”
林烨抬手，示意马贵稍安勿躁。他的脸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谣言如同瘟疫，无形无质，却最能腐蚀人心，动摇根基，张家这一手，确实毒辣。
“具体都传了些什么？”林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孙瘸子愤愤道：“说法多了！有说我们缴获了狄人的金银，暗中与他们有往来；有说那夜袭黑风寨的‘雷火’，是狄人提供的妖法；更离谱的，还说大人您……您本就是狄人派来的细作，潜伏我大胤，意图不轨！如今在军中和新兵里传得最凶，虽然多数弟兄不信，但难免有人心里犯嘀咕……”
“知道了。”林烨点了点头，仿佛听到的只是市井闲谈，“不必大动干戈，越是反应激烈，越显得我们心虚。”
他沉吟片刻，对孙瘸子吩咐道：“你去做三件事。第一，让各队正、什长管好自己手下的人，非议上官、动摇军心者，依军法杖责！但要讲究方式，以训诫为主，不必滥施刑罚，寒了弟兄们的心。第二，让那些受过我们恩惠、心向守备府的市井之人，多在茶楼酒肆说说我们剿匪如何英勇，抗疫如何尽力，说说黑风寨里那些带着‘张’字印记的金银！第三，将我们缴获的那块狄人铁牌，以及‘座山雕’与西边马帮勾结、囤积物资的证据，找个合适的时机，‘不经意’地透露给郭代刺史的人。”
孙瘸子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林烨的意图。这是要以正视听，用事实和舆论对冲谣言，同时将祸水引向真正可能通敌的嫌疑方向，甚至借郭谦的官方渠道来为自己背书！
“末将明白！这就去办！”孙瘸子领命，匆匆而去。
“大人，难道就任由张家如此污蔑？”马贵依旧怒气难平。
“污蔑？”林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跳梁小丑，吠日而已。只要我们自身立得正，行得端，拳头够硬，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不过是疥癣之疾。我们的重心，要放在真正能决定胜负的地方。”
他话锋一转，问道：“新兵训练如何？可堪一战？”
马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挺胸道：“回大人！经过黑风岭一役的锤炼和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两百新兵已脱胎换骨！虽比不得百战老卒，但令行禁止，阵列严整，基本的战阵配合也已熟练，足可拉上战场！”
“好！”林烨眼中精光一闪，“传令下去，三日后，全军开拔，进行为期五日的野外拉练！目标——白沧泽！”
“白沧泽？”马贵一愣，那不是产出劣质土盐的荒芜之地吗？去那里拉练？
“没错。”林烨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白沧泽的位置，“一则，锤炼部队长途行军与陌生环境作战能力。二则，扫清盘踞在白沧泽、欺压盐户的那些地痞混混，打通原料供应通道！三则，向所有人展示我守备府的兵锋所向！我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这是一石三鸟之策！既练兵，又解决盐业原料的瓶颈，更以强大的军事姿态，震慑宵小，破除谣言！
马贵瞬间热血沸腾，抱拳吼道：“末将领命！”
就在军事行动紧锣密鼓筹备的同时，城东制盐工坊出产的第一批少量“玉盐”，开始按照林烨的指示，悄然流入市场。它们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的商铺，而是通过周毅发展的、绝对可靠的几条隐秘渠道，供应给了守备府内部以及少数几家与守备府关系密切、且守口如瓶的富户。
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当那些富户的家厨用这雪白细腻、毫无杂味、只有纯正咸香的“玉盐”烹制菜肴后，其卓越的品质立刻赢得了交口称赞。消息在极小的顶级圈子里悄然传开，引得不少人私下打听这“玉盐”的来历，价格也因此被暗中抬高，甚至一度超过了张家操控的高价官盐。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张家的耳目。
张承宗在府中听到管家汇报时，先是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或是哪个不开眼的小盐枭在捣鬼。但当管家将费尽心思弄到的一小包“玉盐”样品摆在他面前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那纯粹的咸味和细腻的质感，让他这个用惯了上等青盐的人都为之动容。
“查！给我狠狠地查！”张承宗将盐包狠狠摔在桌上，面色阴沉如水，“这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林烨搞的鬼？！”
他本能地将此事与林烨联系起来。除了这个屡屡创造“奇迹”的年轻人，他实在想不出，在平凉城乃至整个陇西，还有谁能弄出品质如此惊人的盐！
然而，没等张家查出个子丑寅卯，一个更让张承宗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了——守备府大军开拔，目标直指北面的白沧泽！
“他去那个鸟不拉屎的破盐湖做什么？”张承宗百思不得其解。练兵？那里除了些劣质土盐和穷困的盐户，还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难道……和那突然出现的“玉盐”有关？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让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白沧泽的土盐又苦又涩，根本不堪食用！他林烨难道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就在张承宗惊疑不定，加紧探查“玉盐”来源和白沧泽动向之时，守备府大军已然浩浩荡荡出发。两百余名精神抖擞、甲胄鲜明的士卒，在马贵和孙瘸子的率领下，高举旗帜，迈着整齐的步伐，穿城而过，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军队没有丝毫遮掩，直奔北门而去。那昂扬的士气和凛然的军威，如同一股无形的洪流，将近日笼罩在平凉城上空的谣言阴云冲散了不少。许多人看着这支熟悉的军队，想起他们剿匪抗疫的功绩，心中的那点疑虑渐渐消散。
“看！是林将军的兵！”
“这是要去哪儿？好威风！”
“肯定是去剿灭那些散兵游勇，保境安民！”
舆论的风向，在守备府强势的军事行动和前期有针对性的引导下，开始悄然逆转。
林烨站在守备府的望楼上，目送着军队远去，目光沉静。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无论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他转身下楼，对侍立一旁的亲卫吩咐道：“备马，去匠作营。另外，请周曹掾将最近三日‘玉盐’的发售情况、客户反应，详细报于我知。”
谣言如刀，他已亮出盾牌。而釜底抽薪的一击，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