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在希望的曙光已经隐约可见之时。高乐乐和萧默在808室里,几乎能听到时间缓慢爬行的声音。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与警方技术部门检索云端数据的效率形成残酷对比。
高乐乐坐立难安,她反复翻看着林晚星的那本旧画册,那些扭曲的线条和压抑的色彩,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抽象的意象,而是化作了沈茵口中“快要不能呼吸”的具象呼喊,化作了闪回中林晚星濒死时绝望的眼神。画布,早已在无声地呐喊。
萧默则强迫自己专注于逻辑推演。他将胡青伟在“回声”酒吧的行为、那本《完美意外》手稿的细节、以及苏成峰的角色,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复盘,试图构建出那个致命夜晚最接近真实的场景还原。
第三天下午,赵警官的电话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突破后的凝重。
“找到了。”他言简意赅,“在一个小众的、注重隐私保护的云笔记平台。用了你们提供的密码线索,成功解锁了。”
高乐乐和萧默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里面的内容……”赵警官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证实了我们很多的推测,也提供了一些新的、令人不安的细节。如果你们方便,可以来局里一趟,我们一起看一下。”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驱车前往分局。
在一个小型的案情分析室里,赵警官和一名负责电子物证的技术警员已经在等待。投影仪连接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云笔记界面。唯一的文件夹命名为“星尘”,里面按照日期排列着数十个笔记文件。
“我们初步浏览了部分内容,”赵警官示意他们坐下,表情严肃,“时间跨度大概从林晚星与胡青伟交往中期,一直到她去世前约一周。里面详细记录了她的生活,尤其是……与胡青伟的关系。”
他点开了最早期的几个文件。起初的文字还带着恋爱中的甜蜜和些许迷茫,但很快,一种不安的基调开始渗透进来。
“X月X日。青伟说他不喜欢我那件淡紫色的连衣裙,说颜色太跳脱,不够‘沉静’。可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啊。他说是为了我好,说我的气质更适合素雅的颜色。我……我把它收起来了。”
“X月X日。今天和茵茵约了喝下午茶,出门前他问了很多细节,和谁,去哪,几点回。我回来晚了一刻钟,他的脸色就很难看,说我不守时,说他很担心。空气好像都凝固了,我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X月X日。他又看了我的手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看了。那种被剥开检查的感觉,好难受。我说希望有点自己的空间,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晚星,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怕失去你。’爱……为什么会让人这么窒息?”
随着日期推移,笔记里的绝望感越来越浓。
“X月X日。我画了一幅画,里面有只小鸟想飞出窗户。他看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天晚上,他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锁得很好。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看,你飞不出去的。’”
“X月X日。我们因为我去参加一个外地画展的筹备会吵了起来。他说那是浪费时间,说那些所谓的艺术家都很虚伪。我争辩了几句,他突然就爆发了,把桌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抓着我的肩膀,眼睛通红地吼:‘你为什么总想离开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他的样子……好可怕。我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不敢。”
【闪回 34-1】
当赵警官念到“他把桌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时,高乐乐的眼前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林晚星蜷缩在客厅的角落,双手护着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的面前,是胡青伟暴怒的身影,他脚下的地板上,是飞溅的玻璃碎片和水渍。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完全不见平时的清俊冷静,只有一种摧毁一切的疯狂。林晚星抬头看他那一眼,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随时可能吞噬她的恶魔。
画面一闪而逝,但那种暴力的压迫感,让高乐乐瞬间冷汗涔涓。
笔记还在继续,记录着更多胡青伟情绪失控的瞬间,以及事后他又会变得异常“温柔”和“悔恨”,用各种方式“补偿”林晚星,但这种循环,只是将囚笼的锁链收得更紧。
除了胡青伟,笔记里还出现了对另一个人的观察——苏成峰。
“X月X日。青伟那个物业的朋友,姓苏的,今天又来家里检查线路。他看我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不像普通的维修工。带着一种……打量和隐藏得很深的欲望?让人很不舒服。我跟青伟说了,他却说我想多了,说小苏人很老实,就是有点笨拙。”
“X月X日。苏成峰又在楼下‘偶遇’我,说要帮我提东西。我拒绝了。他离开的时候,我无意中回头,看到他正看着青伟的背影,那眼神……不是尊敬,更像是……嫉妒?甚至有一丝恨意?很奇怪的感觉。青伟知道他的朋友用这种眼神看他吗?”
这些记录,为苏成峰这个角色增添了更复杂的维度。他不仅仅是胡青伟的工具,他本身对林晚星可能抱有隐秘的邪念,同时对掌控着一切的胡青伟,怀揣着扭曲的羡慕与嫉妒。这种复杂的心态,或许正是胡青伟能够轻易掌控和利用他的原因之一。
笔记的最后一篇,停留在林晚星去世前大约一周。
“最近喘不过气的感觉越来越频繁了。不是因为哮喘,是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青伟连我呼吸的节奏好像都想控制。药好像也不太对劲,有时觉得没什么效果,是错觉吗?我不敢问他,怕他又生气。昨晚梦见自己在一片漆黑的深海里,一直往下沉,没有人来救我……我好怕。”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分析室里一片死寂。
高乐乐早已泪流满面,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出于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感同身受的窒息感。这本云端日记,就是林晚星在漫长窒息过程中,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血泪控诉。它清晰地描绘了她如何从一个充满灵气的画家,一步步被胡青伟用“爱”的名义,摧毁意志,剥夺自由,最终推向死亡的深渊。
萧默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些日记,与林晚星的画作、与沈茵和阿哲的证词、与胡青伟那本《完美意外》的手稿,相互印证,构成了一幅完整而残酷的图景。
“这些日记,”赵警官打破了沉默,声音沉重而坚定,“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胡青伟实施了谋杀,但它们极其有力地揭示了犯罪动机和案发前的背景。它们描绘了一个受害者长期处于极端恐惧、压抑和精神控制下的生存状态。这将彻底摧毁胡青伟‘深情男友’和‘意外’的辩护立场。”
他看向萧默和高乐乐:“现在,我们有了受害者的直接声音。结合我们正在追查的药瓶来源,以及苏成峰的证词,证据链正在变得越来越完整。”
画布的呐喊,终于通过云端的日记,传递到了追寻正义的人耳中。
林晚星未能说出口的话,在她死后三年,终于得以昭示。
而将这些声音和证据,转化为法庭上定罪的利剑,就是他们接下来必须要完成的,最后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