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山沟村村口的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烟。
罗段勇扛着蛇皮袋走过来。袋子磨出了洞,边角还挂着几根草。他裤脚沾满干泥,牛仔外套洗得发白,左肩挂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里面是他的二手智能手机。
他在外打了五年工。电子厂、建筑工地、快递站都待过。没攒下钱,也没混出名堂。这次回村,本想悄悄进门,结果刚到村口就被堵住了。
他低着头往前走,脚步加快,只想快点穿过人群。
小卖部门口坐着王婶。她五十六岁,村里人都知道她是村口情报站站长。她守着全村唯一的小卖部,嘴巴快,心肠软。丈夫早年去世,她靠这间小店拉扯大两个孩子。平时最爱管闲事,见谁不顺眼就说谁,但夜里会偷偷给孤寡老人送腊肉。
她一眼就认出了罗段勇。手里的搪瓷盆一放,嗓门立马提起来:“哎哟喂!这不是罗家那小子吗?几年不见,这模样跟讨饭的有啥两样?赚不到钱就别回来啊!”
几个蹲在墙根的老太太跟着笑起来。
罗段勇耳根发热,咬牙加快步子。他不想搭话,也不想争辩。他知道这种时候越解释越丢脸。他只想着赶紧走完这段路,进屋关门,把自己藏起来。
可他刚迈出两步,右脚踩进一个坑里。那是昨天下雨留下的泥坑,表面结了层薄壳,底下全是稀泥。他身体一歪,整个人扑通一声摔了进去。膝盖陷进湿泥,手撑地时蹭了一掌烂泥。
周围哄笑声更大了。
“哎哟这路都走不稳,真是废了。”
“打工打成这样,还不如在家种地。”
王婶嗑着瓜子,嘴角翘着:“我说啥来着,没本事的人走到哪儿都一样。”
罗段勇没动。他趴在地上,手掌贴着泥,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一道声音从地底下传来。
“检测到严重鄙视,懒人积分+50!”
他猛地抬头,四下张望。没人说话。笑声还在继续,但那声音只有他听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声响起:
“目标摔倒,被动状态确认,积分+30!”
声音像老旧广播,带着颤音,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他确定不是幻觉。那声音清晰、直接,没有感情,却实实在在响在他耳朵里。
他顾不上脏,手忙脚乱把布包里的手机掏出来。屏幕亮着,什么都没弹窗。微信没消息,短信没通知,系统也没有更新提示。
可那声音确实存在。
他盯着手机,心跳加快。不是害怕,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在暗处看着他,等着他出丑,然后给了他点什么。
他慢慢爬出泥坑,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动作很慢,像是怕再摔一次。其实他已经站稳了,但他故意做出狼狈的样子,低头弓腰,拖着蛇皮袋继续往前走。
他不能让人看出异样。
王婶还在笑,嘴里念叨:“这孩子废了。”
没人追着他看。笑话看得差不多了,大家也就散了。老太太们起身回家做饭,王婶端着搪瓷盆往小卖部里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罗段勇走过最后一户人家,拐进自家老宅的院门。他反手把门关上,咔哒一声落锁。院子里安静下来。墙角堆着去年晒干的玉米秆,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风吹过来,轻轻晃。
他靠着门板坐下,喘了口气。
手里的手机还亮着。他翻来覆去检查,点了所有能点的图标,甚至重启了两次。什么都没变。可刚才的声音,清清楚楚。
他把手机放耳边,低声问:“还有吗?”
没声音。
他又说:“刚才那话,是你说的?”
依旧安静。
他放下手机,仰头看天。天灰蒙蒙的,云层厚,看不出星星。风从院外吹进来,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
他摸了摸裤兜,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叼嘴里,打火机咔哒两下才点着。火光照亮他半张脸,眉骨高,眼睛深,嘴唇紧抿。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心里却在算。
王婶骂他,加了50分。他摔倒,又加30分。一共80分。什么东西能值80分?如果以后每次被人看不起都能得分……那他这些年在外打工,被人嫌弃的次数,岂不是能堆成山?
他忽然咧了下嘴。
五年打工,电子厂流水线干到半夜,组长骂他是废物;工地搬砖被工头踢开,说他身子骨太轻;快递站送件迟到五分钟,同事当面笑他“乡下人不懂城市规矩”。哪一次不是被瞧不起?哪一次不是忍着?
要是那时候就有这个声音……
他掐灭烟,重新打开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他盯着通讯录发呆。
现在他回来了。穷光蛋一个,被人当众羞辱,摔进泥坑。按理说该难受,该憋屈。
可他一点都不想发火。
他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他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讲,山沟村的地底下有灵。二十年前修水渠挖出过一块铁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字,后来被当成废铁卖了。有人说那是个阵法,镇着什么东西。
他当时不信。
现在他不确定了。
他坐在条凳上,手机放在膝盖上。屋里没开灯,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点。他不动,也不睡,就那么盯着屏幕,等。
等那个声音再响一次。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刚才那两声,不是幻觉。也不是巧合。是冲着他来的。只对他一个人说。
他没急着查积分能干嘛。也没想系统到底是什么。他只记住了一件事——别人越看他不行,他反而越有机会。
这比打工强多了。
打工要拼命,要讨好,要熬夜加班。可这条路不一样。他不用争,不用抢,只要躺着,被人骂两句,就能得分。
他靠在椅背上,手搭在蛇皮袋上。
外面风大了些,院门咯吱响了一下。
他没动。只是把手机握得更紧了些。
夜色渐浓。
堂屋角落的挂钟滴答走着。七点,七点半,八点。
他一直醒着。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反复点开设置,查看权限,翻后台程序,想找点线索。
什么都没有。
可他知道,它还在。
那个从地底传来的声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也不会只来一次。
他等着。
等着下一句提示响起。
等着看这玩意,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